假意承欢 第92章 静水寺

静水寺。

古刹佛音，檀香袅袅。

这是一座藏在深山里的佛寺，常年香火不断。山林幽森空寂，一条曲径绵延直入山林的最深处，通往那最神圣庄严的宝殿。

在陆临渊刚学会走路时，曾经也幻想过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被父亲抱在有力的臂弯里，教他识字习武。

在幼年时的他眼里，时常仰望着父亲是高大可靠的。但是，对他却也是疾言厉色的，很少有耐心哄他的时候。

有时候三弟四妹常常因为一件小事打闹之后，就哭着去找父亲。父亲虽然也呵斥了他们俩一番，但是还是接过下人递来的手绢，耐心地擦干净了两人糊得满脸的泥巴。

那时候，年幼的陆临渊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奇怪，嫉妒，陌生。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被父亲这样宽容过对待过？

他跑去问母亲，母亲只是摇了摇头，说他是陆家的儿子，父亲对他严苛，是对他寄予了厚望。

可是三弟也是陆家男儿……

他年纪还小，你父亲宠他也是正常的，你要多照顾弟弟妹妹……

那大哥呢？父亲亲自教他识字……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可以和大哥一起去书院读书识字了。

幼时的陆临渊，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心里却也明白，母亲不过是在安慰他而已。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问过这种蠢问题。

没过几年，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对他更严苛了，倒不如说是，更冷淡了。

当年才十五六岁的陆临渊，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陆家，和秦归一起，去了北境，一去就是十来年。

等到他彻底整装回京的时候，已然是一位威风凛凛的青年将军。

独当一面，雷厉风行。

幼年时的些许期待，仿佛是前世的记忆一般，蒙上了厚厚一层土，连偶尔拾起来，都觉得可笑至极。

细想下来，陆临渊与这个陆家，除了姓氏和那一丝血脉，是连着的，其余的，陆临渊从未感觉到过，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所以，自少时起，陆临松多次想逼走自己，就是为了与自己争夺这个陆家，他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亲情淡漠稀薄至此，干什么都狠得下心来。

在北境屡次出生入死，早就将他的那点无聊的感情磨灭干净了，但凡是有一丝心软，就将命葬沙场。

不过，那日，陆鼎舟让众人退下，将陆临松单独留下来。不用问，就知道是关于陆家爵位继承人的事。

因为，他早就听说过，陆鼎舟向陛下递交过申请文书，只不过陛下没同意罢了。

但是，陆家没有几个人知道此事。

陆鼎舟这番举动，无疑是在向众人传递出一个信号来，他准备将陆家爵位传给陆临松！

从来都吝于向自己吐露出只言片语的关心，连母亲的死，都疑云重重。

如今竟像隔着外人一般，没有向自己征询过半句意见，便将陆家传给陆临松。

陆临渊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个名存实亡的父亲，从来没将自己当成过他的儿子！

陆临渊抱着双臂，抬头看着面前的这尊金身大佛，面无表情。

却见那尊大佛，慈眉善目，双目低垂，仿佛是在怜悯众生，嘴角却不带一丝微笑，威严又庄重地看着座下跪拜的芸芸众生。

陆临渊从来不信鬼神，若是有鬼神，他早就在北境，被那些沙场死去的厉鬼，给撕成了碎片。

但是他母亲喜欢来这里，他少时跟着来过几次。

母亲常年向这座寺庙捐善银，与住持关系颇好，还曾留了一件陆临渊婴儿时期的袍子在这里，说是可以祈求长命百岁。

没想到，这里竟然成了成年之后的他，最常来祭拜母亲的地方。

“临渊哥？”

一声呼唤，将陆临渊从沉浸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沈凌羽跪在蒲团上，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旁沉思的陆临渊，奇怪地唤了一声。

陆临渊垂眸瞥了一眼跟前的沈凌羽，在他的眼里，天下女人都差不多那个样，无非是皮囊美丑的差别，用来消遣罢了。

只不过他从眼前这个女人的眼里，看到了难掩的野心和**，让他看了就觉得不舒服。

这种眼神，他见得太多了。

陆家，北境的囚牢，朝堂，皇宫……

一个个都像是要撕咬着他的血肉一样，将那些张牙舞爪的野心，藏在这副皮囊之下。

他觉得厌烦。

他有点后悔带沈凌羽来这里，佛门洁净，本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若非沈凌羽当着自己的面，在沈平面前提出，想跟自己来这静水寺，为大夫人，还有她的父亲祈福，他是不会陪沈凌羽来这里的。

他从不会带人来这里，祭奠他的母亲。

也极少有人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祭奠他的母亲。

旁人看到他来这里，只会以为他是在故地重游，或者，与他母亲一样信佛。

他有些厌烦这种清净被打扰的感觉。

“嗯？”

见陆临渊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眼睛，那眼神没有一丝**在里头，却让沈凌羽有些害羞。

她便微蹙眉头，眼神飘忽地继续问了一声。

“你拜吧，我在外面等你。”

也不等沈凌羽说什么，陆临渊便只留下了这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这座大殿。

沈凌羽看着陆临渊修长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大殿的门口，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忽而，一股被冷落的怒意，像是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爬在自己心头。

古刹的钟声，清淡的檀香，垂首站在大殿帷幔两旁的僧众，清心的木鱼声，都无法平静她心中的幽怨。

心下忍了忍，沈凌羽接过了沙弥递上的香，虔心叩拜了三拜，赠上了丰厚的善银。

除了为故人和长辈祈福，她在默默祈祷着，自己能和陆临渊修成正果。

早就听闻静水寺姻缘灵验，所以，沈凌羽借着父亲的面子，拉着陆临渊过来，借着祭奠大夫人的名义，他不敢不陪同。

原本还希望能与陆临渊一同跪拜在佛前，虔心请求佛祖，赐下姻缘。

可是陆临渊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与自己一同跪下祈求都不愿意。

她的这点心思，她不信陆临渊不明白。

等到跪拜完，出了大殿门之后，沈凌羽深吸了口气，沉下去的脸，重新撑起了微笑。

走到殿外的大树下，只见沈管家正站在马车前，恭敬地垂首等着自己。

四周香客稀稀落落，就是不见陆临渊的身影。

还以为陆临渊坐在马车里等自己，沈管家却先一步向她解释了几句，彻底打破了她心中强忍着的平静。

“沈小姐，真是抱歉。方才少爷说他还有公事没处理完，先回府了，不能继续陪沈小姐了。”

听到这话，沈凌羽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偏偏那沈管家继续恭敬地对她说:“少爷说，若是沈小姐还有哪里想去的，让我陪沈小姐一同前去。”

念着这沈管家是陆临渊身边的老人，他的这番话又挑不出毛病来，沈凌羽一腔的怒意，都没地儿发泄。

她忍了又忍，没好气道:“还去什么呀，我回去了，不劳你送了。”

说完这话，扭头就走了。

只留下满脸恭敬之色的沈管家，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