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心眉目一动,知道纪子悦寻她是为着什么,点头应了,落在别个眼里,便是这两个清高的都清高到一处去了,竟连看都没看陈家的一眼,相互打个眼锋,心里哧笑。
叶文心却回头看了陈湘宁一眼,冲她点点头,陈湘宁心里好受了些,还又回屋里去,再不理会这些人的眉眼官司。
纪子悦的屋子,叶文心从没进来过,才刚迈步进来,还没抬眼去看屋里的陈设,鼻间就先嗅到一段降真香,她们来此,一饮一食俱是宫中供给,屋子里的香料也是,除了熏熏屋子少些湿汽,哪里用过这样的香。
既没什么说头,便先赞一声:“好一味香,引鹤降,醮星辰,万里无一了。”她甫一说完,就见纪子悦笑一笑:“我自来不爱点香的,我娘也是一样的脾气,屋里摆些鲜果花枝便比什么都更强些,只宫人进来点了,我总不能不要,不然下一回,还不定换了什么来。”
她笑盈盈说着,请叶文心坐到桌边,自有小宫人送了茶上来,除了三清茶桃花糕还有一盆新樱桃,叶文心在家时,这一盆子樱桃也不足为奇,才进了三月就有这样的鲜果,怕是贡物,一颗颗红红白白的摆在玛瑙碟子里,光是看都赏心悦目。
叶文心这两天闹肚子,这些便不能吃,纪子悦开口吩咐了:“去取一盏杏仁茶来,说是我要的。”说是她要的,御膳坊自然办了来。
她不说话,叶文心也不开口,顾左右而言它,问道:“你身上风寒可好些了,这些个冷的也不能多用,积下了寒气,到大暑天儿还消不掉呢。”
纪子悦微微一笑:“这个不过图个好看,屋里一点活气也没有,摆这么一碟子也不是为着吃的。”两个把话说一回,再无旁的好说了,纪子悦忽的蹙了眉头,吁出一口气来:“娘娘叫了你去,是问什么?”
果然问了,叶文心也如实答她:“娘娘问我,生病的时候可听见什么动静,我喝了药,昏睡一日,到前头散了宴才醒转来,哪能听见什么动静。”
纪子悦一听,却没松一口气,反而咬了唇,神思不属的模样,叶文心一想便知她难在何处,若是当了太子妃,一家子官位到了头,若是当了藩王妃,调离京城还算好的,不知她对谁更有情宜些,但这两个选,也得选睿王。
别个是削尖了脑袋也想要进宫,自家是恨不得能遁逃,到了纪子悦这儿,却是两位都属意于她,叶文心松一口气,面色都轻快起来,若是早知道太子有这个决心,哪里还用吃什么巴豆,当着纪子悦,强忍住了欢喜的神色,心底却恨不得大笑三声。
父亲怕是叫人给骗了,一叶障目,只当他是再能干不过的人,竟也会被个关钞太监给骗了去,别
个不过求财,他却伤人至此,心里想一回,又何喜之有,先还喜动颜色,跟着又凄然起来。
纪子悦也是一味想着自家的心事,父母放不下,可这个一道长大的表哥也放不下,身在两难,还摸不清楚一向疼爱她的皇后姨母是个什么章程,难道还真把她许给太子不成?
太子跟她也是一道长大的,可论情宜,自觉从未有过,自来看她便似家中小妹,怎么忽的改了心思,竟要娶她了。
叶文心用掉两个红封,使小太监办了颜料来,当真画了一幅山水,秀女之中琴棋书画自然都学,光是画画的就有好几个,泼墨山水却只她一个,余下都是工笔花鸟,光是展开卷轴,就是精致富贵的。
来的时候就带旁的,可这一幅画叶文心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见的是拓写,却能想像卷中沟壑,在屋里想了一夜,第二日一笔不落的画了出来,陈湘宁手里捏着绣件,不错眼的看着她,再看看自家手上的仙鹤报寿,红了脸儿。
叶文心这幅画送上去,不独皇后看了,连圣人也看了,她学了这么多年的颜大家,还真有几分相似,一展卷皇后便怔忡了,问明白竟是叶文心画的,微微一笑:“造化神奇,不独人生得像,竟连落笔都像了。”
圣人侧眼一看:“这一个,你给些体面,宋老头子来求,想给孙子求一个有才气的孙媳妇儿,旁的你且看着办罢。”
这一对父母,都正为着儿子的婚事在发愁:“默存是我肱骨之臣,若为儿女婚事,反累及了他,那这桩亲事不做也罢。”
圣人自来是喜欢睿王的,这个儿子是三个儿子里头最像他的,太子不必说,当日为夺大位,虽百般顾及,到底还是累得妻儿身子孱弱,明蓁养了几年慢慢调理过来,太子却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多少名贵的药物吃着,也还调养不好,眼看就要走了老路了,便让他寄名到张老仙人的名下当个弟子,这才保住了姓命,却没成想,他这一回求的竟是纪子悦。
圣人倒不至于就把怒气发小姑娘的身上,心里却对太子着实不满意,二儿子是情之所至,他又是什么,天下难道还有谁能动他的位子不成。
皇后看着还正是富贵雍容,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可圣人已经显出老态来,此时一叹越发显得疲倦,皇后拉了他的手:“他身子不好,打小心里想的就多些,你忘了,刚生恪儿的时候,连抱都不许我多抱他,挨着一刻就要吃味。”
圣人看着妻子,反握住她的手,小时候自然是天真可爱的,但要为君,怎么能够,却又不忍苛责妻子,便是连他都当这个儿子大约是养不活的,一意培养起了二儿子,哪知道会在他心里种下这么一根刺。
“你慢慢告诉他,我对他说,他只当是我训斥他,心里更不好受,若不成,就叫阿霁来,他听他姐姐的话。”圣人又叹一声,早朝午朝过了,还有晚朝,这一日却挥挥手:“传下话去,叫外头等着的不必等了,今儿不开晚朝了。”
秀女们送上来的东西,也各有分赏下去,纪子悦的不必说,陈湘宁的绣件儿也得着一对儿金环,余下的各有赏赐,只有叶文心落到最后。
这些个姑娘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刺探的意味,哪一个成妃哪一个为嫔,都不知道这好事儿落在谁的头上。
正当叶文心受了奚落时,送赏来的汪大监笑一声:“叶姑娘,叶姑娘这一份,是娘娘自家的私藏。”说着当着人展开来,正是她临摹的那幅山水长卷真迹,想不到竟藏于宫中。
汪大监笑一声:“娘娘说了,神韵已经学了七成,难得难得,往后多走多看,自然能青出于蓝。”
叶文心自知过了关,跪得诚心实意,双手过头接过了卷轴一声谢恩,差点儿颤抖,抱了画卷,抬眼看一看纪子悦,冲她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