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还在发懵,只当这不是真的,似她这样的出身要学书识字,难比登天,却不成想叶文心轻巧巧一句话就定下来了。
玉絮果真取了宪书来,瑞叶没来,这屋里头识字的就只有叶文心自个儿,她翻开来看一回,心里一面计算,一面盯着书页出神。
琼瑛使个眼色给玉絮,微微摇摇头,玉絮却闭了口,只不接她的话头,琼瑛又去看石桂,分明是叫她推了,哪里能行这么荒唐的事。
石桂睁着一双大眼,装着瞧不明白的模样,鸭子都片好沾了酱,她可得死死咬住,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也不必叶文心教的多认真,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家,便是有学问,要教授也是有限的,只要有了这个由头,石桂自个儿就能把丢掉的那些,慢慢都找回来。
叶文心对着宪书挑日子,心里算着叶氏回来的日子,把石桂拜师定在了一日后:“倒是巧了,好日子隔得倒近,明儿就立坛,挂先师像。”
琼瑛玉絮两个哪里敢答应她,换了个眼色笑起来:“姑娘还要开坛?”
叶文心应得一声:“我这是正经收弟子,总要拜师上午敬茶,我再给她取个字,赏一套文房四宝,她也得照样奉上束修,往后我是师傅,她是徒弟,开了书房当作馆,正经授课,你们且不许来扰。”
琼瑛发急,这事儿也太胡闹了,大家子的姑娘收一个丫环当弟子,还要开坛拜师,叫宋家人知道总归不好,何况还有一个冯妈妈在。
叶文心见一个两个面上都有难色,先她们开了口道:“要预备东西,我写下来,你们送给冯妈妈去,叫她着人去办。”
琼瑛正愁没个由头出去寻了冯妈妈说话,闻言赶紧取了笔墨来,玉絮砚了磨,叶文心提笔半晌,这才下了笔,写了满满一张单子,递给琼瑛,琼瑛也不识字儿,拢在袖中去寻冯妈妈,把叶文心要收石桂当弟子的事儿告诉了她。
缩了脖子垂了头:“咱们劝也劝了,那小丫头子,整日想着怎么哄了姑娘高兴,连规矩都不懂,我连连给她使眼色,她只当瞧不见呢。”
冯妈妈却挥了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姑娘家玩闹就玩闹,有甚大不了的,总比她病着要强。”一屋子丫头说趣话逗叶文心开心,叶文心知道这会儿不能显得懒怠,打不起精神也一样装着得趣的模样:“按着规矩也该有十条腊肉一壶酒。”
男子拜师拜孔孟二圣,到了叶文心这里,总归是闹玩的,干脆就行起旁的规矩来,空出来这一天也没闲着,在纸上涂涂抹抹,真叫她列了个女儿拜师的规矩来。
不拜圣人像,要拜颜大家,若是叶文心自家要给画像磕头作揖,这些丫头们必然要拦了,可既是挂起来让石桂磕个头,算起来这也是皇后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受她一个头,算不得什么,便都稀里胡涂的跟着叶文心打转。
连束修都要跟旁的不同,腊肉一样不少,还得多一样女工活计,叶文心说起来头头是道:“你哪里知道,颜大家的厉害就在此处,女儿家立世艰难,若没个谋生的进项,怎么读书识字明理呢?”
石桂听得多了,便也接着问上一句:“姑娘常说这颜大家如何厉害,还要拜了她,比作孔圣人,
我却不知她办的何事,就能跟圣相比较了?”
两个一个坐在罗汉床上,一个坐在脚踏上,一说话就是大半日,玉絮琼瑛看着叶文心有事可干,再不发脾气挑刺寻由头折腾人,倒各各松一口气,置上果子点心清茶,使了眼色给石桂,让她侍候着姑娘。
这事儿原来也不是没有过,瑞叶就是叶文心想收的第一个徒弟,那会儿冯嬷嬷把瑞叶叫过去,大声训斥一翻:“姑娘年轻不懂事,你也糊涂起来不成?要叫老爷知道姑娘又折腾这些,可不剥了你的皮。”
那一位颜大家再有名头,也是女子,一个女人办学教书,还立志绝不嫁人,早就坏了伦理纲常。
叶老爷就怕女儿犯起糊涂来,为了这事儿,还给她换一个女先生,再换先生也没能止住,叶文心磨了弟弟把仙域志偷偷买回家来。
这回又说要收石桂,琼瑛只当冯嬷嬷又要管教,哪知彼一时此一时,竟叫姑娘如了愿,真个开馆收徒了,心里恨不能念佛,瑞叶不来,石桂又是宋家的,吃瓜落的可不成了她。
屋里石桂撑着脸儿听她说,这会儿也不管什么烹茶点茶了,拿了个供春壶泡过一壶碧罗春来,一本仙域志,倒能说上三天都不带重样的。
叶文心是神往钦佩,石桂却是越听越心惊,她生在兰溪村,便是想听个书往姚夫子学堂边站一站,都叫他斥责污了圣人地方,哪能想到万里之遥还有个女子,以一人之力办起了女学来。
婚嫁自主,读书识字,听起来倒跟后世一般,石桂怔怔无言,叶文心看她那神往的模样儿,轻轻一笑,虽是权宜之计,可收了一个肯学的,总比懒怠的要强,一付安慰的口吻:“怪道说收徒弟要挑那年纪小的来,她们那一个个的都不肯听我的。”
读书写字总归费力,叶文心是个认真的师傅,要把书读得好,字写得能看过眼去,还要抽背抽默,这几个当丫头的哪能撑得住,手上还有活计要做,都把心思花在这上头,自家的活计可做不完了。
石桂心头起伏,她是觉着有些古怪,一是玻璃,二是女学,若是跟着读了书,总也能知道些世事,如今好似睁眼瞎子。
她心里欢喜,回去就从绣箩里头翻那个刚做好的荷包,绿底绣了桂花枝,拿这个当作束脩送上去,可这腊肉却不好办,想一回还是得去郑婆子那儿,把腊肉跟酒讨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