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大包衣裳送了出去,石桂便又往照常当差,跟了叶文心学识字,还学起画画来,这些她原来就会,上了手越发学得伶俐,何处该添何处该减,以初学者来说,便算是极有天赋的了。
若是教了个笨的,当师傅的也不会高兴,叶文心见她学得快,还翻了一套自家不用的笔来,算是给她练手用的。
叶文心的东西,她说是用旧了不要的,也还有八成新,笔头不说,笔管却是好东西,便是这一套笔也得值上几钱银子,琼瑛看着便笑:“姑娘赏你的呢,可别不识货,把好东西白糟蹋了,这笔头上可是玳瑁。”
石桂安心学画,九月见了催她:“赶紧把你那件比甲也做起来,我都托了我娘,赶明儿就能穿上了。”叶文心发了赏,给石桂九月一匹海棠红料子,叫她们一人做一件比甲一件袄子穿。
石桂连棉衣都做了,比甲更不在话下,有多余下来的毛料子,她还用来包了个边儿,看着领口有一圈儿毛边。
海棠红的比甲上了身,底下配的就是弹墨绿的裤子裙子,石桂跟九月两个没有,拿石青的穿了,玉絮看了就笑:“这可不好,姑娘还得说。”干脆作主剪了一丈弹墨绿的暗花绸子出来,一人得着五尺,分给她们一人做一条裤子。
两人就这点身量,五尺绸紧着做都能做一身了,石桂的裤子量身锁边没两日就好了,这么一配果真精神,如今叶文心的屋里头可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富贵之气扑面而来,连丫头也越加打扮起来。
九月的那一件却拿回去叫她娘做,她家里虽过得贫苦,可上头总有三个姐姐,她的活计几个姐姐帮着扎上两针,没一会儿就好了,到如今针线还作得磕磕绊绊的。
她看着石桂量身裁布,裤脚上绣了两枝金桂花,剪下来的那两块还拼了个绿绸的荷包儿,买了一盒子粗珠儿进来,拿这个串在上头当扣带。
九月心里羡慕得紧,把料子拿回家去,让她娘裁剪,央着也替她做一个,余下来的料子,给几个姐姐一人做一个大荷包。
话说得好好的,拿回去的时候九月娘也确是满心欢喜,觉着女儿得了一桩美差,还给她做了红糖蛋,红糖放得足足的,甜得粘牙。
哪知道等她回去拿裤子时,就见亲娘身上穿了一件新袄子,就是弹墨绿暗花纹的,底下还拼了花滚了边儿,一巷子都说她这件衣裳好看。
九月娘嘴上叫得响:“可不是,这是我女儿得着的,回来孝敬了我。”九月当场就要哭,叫她姐姐一把掐了胳膊。
原说要条裤子的,最后只得了个荷包,还是个掌心大的荷包袋,放什么都嫌太小了,九月娘还拿出来给女儿:“专给你打了结子,你看看,可是如意的?”
姐姐们身上一人一只,俱都欢喜,九月拿着荷包就要掉泪,叫她娘一巴掌拍在身上:“养活你这些年,不过五尺布,你就哭天抹泪给谁睢?还没飞上枝头,这就嫌弃家里了?”
九月抽抽着不敢哭,一回来就钻进屋里,好容易她得些东西,她娘非得这么苛扣她,这是拿了来配袄子穿的,要是没有叫人问起来可不没脸。
一块是葡萄给的,一块是石桂给的,郑婆子收了这两个干女儿,一个在表姑娘那儿,一个在钱姨娘那儿,都是好差事,东西怎么会少。
再有几日就是水官节,她捡了空儿在家里磨新糯米做小团子,一种裹了豆泥,一种裹上菜馅儿,亲生女儿分一半,石桂葡萄一人再分另一半儿。
正磨粉呢,九月娘气冲冲进来,一拍炕桌:“你干女儿要裤子穿,竟来打我女儿的主意,贪了我这二尺布,我叫她不好过!”
郑婆子怎么会把九月一家看在眼里,她寡妇人家都挣到内院的小厨房,九月一家子就只有这么个萝卜头闺女儿进了院子,若不是叫她捡了福气,一辈子就守着清冷院落洒扫罢了。
她自知石桂的性情,处了大半年,这个丫头轻易就没有讨要东西的,葡萄三不五时到跟前来,干娘长干娘短,讨了月钱要吃要穿要买,石桂一文没要过不说,进院的时候给她一只银手镯,她也补了一对儿银灯笼的耳坠子来,说孝敬她,让她元宵节上看灯戴。
连跟她跟葡萄都不开口要东西了,怎么会问同屋的小丫头子要,郑婆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哧得一声冷笑出来:“这话倒稀奇,莫不是你女儿把东西送了相好的,随意就污赖了人?”
郑婆子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寡妇养活女儿怎么容易,手上甚样香的都能造出来,嘴里是什么臭的都能往外说,九月娘一下子涨红了脸上,恨声啐得一口,俱都是一条巷子里住着的,谁不知道些旧事,指了郑婆子就要骂。
九月眼见得事情闹得大了,唬得什么似的,拉了她姐姐:“姐姐赶紧拉了娘回来,那一个可不好惹。”
她姐姐也正指着这点儿布做衣裳,一手拍了她:“你倒穷大方,家里叮当响,也不想着给大姐姐留着好歹当嫁妆。”
九月想哭又不敢哭,万一两个打起来,把谎扯破了,她可不得挨她娘的打,一院子里住着几家,都来拉扯,劝道:“一道进的院子,往后不如就认个干姐妹罢了,饶了二尺布值个甚。”
郑婆子却知定无此事,嚎得一条巷子都能听得见,就这么叫人上门辱了,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上手就要扯九月娘的头发。
葡萄知道今儿有糯米团子吃,偷空回来,一见打起来了,一人一嘴把事情听了个分明,作势拉架,暗里狠狠掐了九月娘一把,郑婆子见有人助阵,指了葡萄:“你去把你妹妹叫回来,我倒要看看,哪个还敢再泼脏水。”
葡萄飞快跑回院里,在幽篁里门边探了头,石桂正在廊下做活计,见着葡萄看她急得很,放下绣箩儿走到门边,葡萄一看她身上果然穿着秋香色的裤子:“你一个屋的九月说你贪了她二尺布,可有这回事?”
石桂立时皱了眉头:“那是她先问我借了,又还给我的。”
葡萄鼻子里头出了口气:“烂嘴巴的小蹄子,你且赶紧回去罢,后头都闹起来了,九月的娘正跟干娘打架呢!”
石桂一听也猜测得出七八分来,这个贪便宜的罪名可不能担,看着她可怜,竟反过来诬了她,告诉了玉絮一声,说干娘找她回家,玉絮一抬手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