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社会对女性依然有很多不公平,但不得不说,也已经有很多人不会再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女性了,比如眼前的这个编辑。
他虽然一开始惊奇郭怜筠的女性身份,但并没有丝毫歧视,在了解到郭怜筠如今略显困窘的生活情况之后,还主动提出他们报社可以提供一个住处。
郭怜筠同意了,这里是她以前和姜高杰一起居住过的地方,如果可以,她完全不想留下来。
郭怜筠投稿的报社是一些有钱的新派人士合力办的,为了能吸收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他们给作者的稿费很多,也很乐意帮助那些陷入窘境的新派人士,郭怜筠就成了被帮助的一员,同时,她的文章也在报纸上开始刊登。
三篇文章的稿费足以支撑郭怜筠独自过很久,所以她没有再去找工作,而是继续开始写文,这次她写的就不是短篇了,而是长篇,描写一个少年在沦陷区的生活和所见所闻。
这个少年家里是当地地主,拥有很大一块土地,但因为他家的土地附近被侵略者发现存在矿产,他的父母就被杀死,土地被侵略者抢走。
一直被人伺候,连馒头是怎么做的都不知道的少年被迫开始流浪,艰难求生,他吃野草,住野外,过的是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生活,一路上还遇见了很多悲惨的人,悲惨的事情,他也慢慢学会了自己做饭,学会了辨认哪些植物能吃。
故事一开始很惨烈,拉足了仇恨,中间他的流浪生活有欢喜也有痛苦,而最后……穆凌和郭怜筠讨论之后,决定写他前去刺杀某个人,刺杀成功却被抓,最后他那个因为貌美被侵略者抢走的姐姐救了他。
他跑了,他的姐姐却自尽了。
这篇文章写得并不如之前那些那么快,因为力求真实。
甚至穆凌还绞尽脑汁在里面写了一些在野外求生的方法,那些大多都是她生活在魏家的时候听那些上过战场的老兵说的,而她写下来,则是为了让很多的人可以见到,在陷入绝境的时候多一条生路。
通过报刊杂志上的资料,也通过穆凌从那些老兵那里听来的种种战争中的见闻,这个故事写的真实而又动人,开始连载之后,很多人甚至觉得这是作者的真实经历。
这一切让郭怜筠压力大增,为了后面不至于写差,她专门拜访了一些从沦陷区逃到上海的人,因为她选的都是那些当佣人马夫的底层人士,倒是真的得到了不少资料。
报纸上的连载却相对较慢,当报纸上连载到主角因为不会做饭,好不容易抓到鱼之后直接烤着吃,最后又腥又苦却不得不吃完的时候,编辑又来了,还给郭怜筠带来了很多读者来信。
郭怜筠现在只想多赚钱,只想快点出名,然后设法找到姜高杰好拆穿姜高杰的真面目,虽然将读者来信一一看过却并不打算回信,但谭春娟并不这么想:“这些信你都要回。”郭怜筠哄着小妹妹,即便孙如霜其实跟她一样都是十八岁。
孙大船那么宠女儿,要是他女儿在自己的文里死了……自己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郭怜筠和孙如霜相交甚欢。
虽然现在郭怜筠的生活相对困窘,但她曾经也是北平大户人家的小姐,见识不凡,和孙如霜自然也是有话聊的,她多多少少透露了一些自己的经历,还引得孙如霜对她异常同情。
又过了半个月,郭怜筠的这部三十万字的长篇终于全部写完,而这个时候,孙如霜邀请她出去游玩。
“我爹的一艘船从美洲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艘非常大非常大的船,据说那艘船上什么都有,在上面生活几个月都不会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孙如霜问道。
郭怜筠同意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而且从国外来的船……当初在北平的时候,她就很想出国看看,去国外学先进的技术回来报效祖国,后来是想到郭家并非特别有钱才放弃了,都没跟父母提起过。
当然,这应该也是她潜意识里知道父母肯定不会同意的缘故——她的父母并不喜欢她念书。
郭怜筠答应了,然后坐上孙如霜的汽车,两人直奔港口。
港口来来往往到处都是人,有穿着昂贵西装或者漂亮洋装的绅士淑女,更多的却是因为炎热□□着上身,晒得漆黑来回搬货的劳工。
看到这些人,郭怜筠突然轻松了很多,她虽然遇到了很多磨难,但到底比这些人好了太多太多……
“筠连你看,那就是我说的大船!”孙如霜突然道,她总是喜欢称呼郭怜筠的笔名。
郭怜筠顺着孙如霜的指点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艘非常非常巨大的轮船,港口其他的船都比这艘船小了一号,那些被港口的劳工用来运货的小船待在它旁边,简直成了巨人脚边的尘埃。
什么时候,他们也能有这样的船?郭怜筠和穆凌几乎同时有了这样的疑问,然而,还没等她们感慨完,就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艘巨轮上有很多人趴在栏杆上往外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有人扔了几个罐头到附近的小船上。
那些罐头上都是洋文,里面装了什么没人知道,但对于那些普通劳工来说,空的铁罐头都能拿回去放家里装东西,更别说现在这种里面明显装着食物的罐头了!
船上的劳工们顿时争抢起来。
许是这种争抢行为逗乐了船上的人,那些人又扔下来一些罐头,还有香烟,然后看着下面争抢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些人怎么这样!”孙如霜不满地说道,结果她话音刚落,更加无法让人接受的事情发生了。
巨轮上有人用中文喊了“跪下,给东西”之类的话,然后那些小船上的劳工就真的跪下了大半。
更多的罐头砸了下来,有些还砸在这些劳工的身上,他们却依然欢天喜地地将罐头捧在怀里。
巨轮上哈哈大笑的人和巨轮下跪着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