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海地带 番外 沉浮

多年前，燕王掌权后的某一个年头。他终于开始下手清除异己。东南沿海一直是先帝女婿欧阳与封疆大吏张沧水把持着。此已是燕王多年来寝食难安的源头，卧槽之榻，岂容他人鼾睡。而此二人亦早已经是燕王的心头之患。东南，是他政权稳固后，急于清洗的地方。

不久后，驸马欧阳暴毙，张沧水也被以勾结海盗，通敌叛国的罪名而通缉。为求自保，张沧水不日便与亲信逃往海上。

黑夜，惠帝望见海上烧得通红的战船支架，摇摇欲坠。这是王有容的战船追击张沧水部后所留下的场景。而那之后，王有容便立刻接替张沧水成为东南最高长官。

“陛下，动手吧！沧水已经暴露，事若再推辞，就会有更多效命于您的志士受害！”李登在一旁，手握铁锤道。

惠帝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火光通红的战船沉默。

“陛下，是时候了，该到了向燕王要回一切的时候！”周九鹤也低声说道。这话从如此深虑的他口中谁出，却是极不一般的份量。他意在提醒惠帝，即使内应张沧水败露，但现在赤龙团所掌控的海上力量，足以和燕王对抗。

惠帝还是久久未动，只是呆望着火光。

他转过头来，站在两个最深信手下面前，李登与周九鹤这才发现，惠帝竟已泪流无声。

“收，收手吧.......”

“什么？”两人如受了晴天霹雳，面面相觑，他们确实确认自己已经听清了惠帝的回答。

“陛下！莫要妇人之仁！”

“我们杀的人还不够多吗？莫平屠岸，制造争端；多少无辜百姓因我而死，今日若为我朱家家事纷争再起干戈，那又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呢！置明之子民于水火，此君何为！”

“陛下！一将功成万骨......”

“朕可以不做！”惠帝怒然打断道，“.....我只希望有一天，孩子们可以长大，而.....不被任何人利用。”

“那我们之前所做的，所牺牲的，又为了什么！”周九鹤昂然抬头，不服气地向惠帝顶撞问道。李登见状，放下铁锤，一把劝住已暴怒得失控的周九鹤。

惠帝披头散发，跪在黄土上，掩面哭泣。一手深深抓进黄土之中。

........

秋天，落叶海潮。

“你真的要放弃吗，让这些年的努力就如此付之东流？”

惠帝站在落叶的树下，手扶着枯树。周九鹤在他身后不远处问道。

“己所不欲，克己复仁；九鹤，我不希望看到我的孩子，莫飞阿四，阿修程东，他们有朝一日，会因我而背上沉重的枷锁。那天下人自然也不希望他们的孩子因我而失去性命。你说得对九鹤，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杀一人而诛，杀万人而雄；我的确没有那样的胸襟和手段去争夺天下。曾经一朝燕王反，因我无能，已拖累半壁江山战火三年，多少生灵涂炭。莫要再为我兴难，国君兴亡，百姓皆苦。我罪身孽重，今后自当清心淡泊，自思过错，积德行善，吾之生死已无关紧要，世间再无建文惠帝朱允炆这人。”

惠帝说罢，又握住周九鹤的手，粗布麻衣正襟向周九鹤跪下道。

“九鹤，你与我至交三十余年，乃我良师益友，知我懂我，是我知己至信之人。可惜是我不争，难尽人意，成不了气候。实在难为你了，这么多年都伴随与我，赤胆忠城一片。君之能力世间难寻，而你因为我，丢了荣华富贵，丢了青史留名的机会不说，还要余生难安，夜不能安眠，日夜生活在追捕躲藏之中。你又替我策天下计，生死与共，尽忠竭力，我欠你的恩情，三世难还。”

惠帝说完，又恭敬端正地向周九鹤行跪叩头之礼，三跪之后惠帝才起来。

“皇......”周九鹤热泪，竟也不敢去扶眼前向他下跪的前任帝王。

“老臣，......谨记遗命，老.....即使粉身碎骨，绝不忘恩.....命......”周九鹤也老泪一把，言不由表。

.....

“陛下，我们就此收手虽为苍生福祉，但你也该清楚，若就此停止发号施令甚至解散同盟，庞大的商海联盟会突然失去控制。而这其中，恶人海盗，凶残暴徒绝不在少数。如今各个海盗团都已羽翼渐丰，实力强大得远胜水师。你的决定，必如放开蛟龙身上的缰绳，之后龙的力量会如何，没人能够预料，到时候必然会一发不可收拾。”

“随它去吧，时代，自会给出答案。”

.....

不久，李登将惠帝的决定，秘密委婉地告之各个赤龙团成员。

莫平满脸阴沉，坐于正中央椅子里。张琏走进来，见莫平与翁连山都神情严肃可怕，气氛不对，又退了出去。

“哼，他说不想做皇帝就不做了！那我们之前干的又算什么！替他杀了多少人，费了多少辛苦，却是这般个色厉内荏，难成大事之主，早知......”莫平宣泄极度不满，几乎快要把大逆不道之语从心中说出口来。

翁连山识趣地揉了揉耳根，当做是没听到。毕竟他们两个都曾是受命天子的人臣，不同于海盗，谋逆之心绝不是可以说的儿戏。

“我们替他征战四海，联合了这么多人马船舰，他倒是好，说不干就不干了，那叫我们怎么办！”莫平怒拍案暴起。

“听说其余几人，除了周九鹤与简二锤支持他的决定；剩下的几个都还在观望，等待动静。”翁连山旁敲侧击地说道，意在询问莫平下一步该怎么办。

“那就先灭了简二锤！”

这话让翁连山冷不防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