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从父亲书房出来,外面已经是大黑了,弯月如勾,照着小院。一旁的青峰见这天冷,早命人拿了大髦过来,帮着阿烟披上了。
阿烟淡声道:“绿绮怎么样了,过去看看吧。”
青峰听了,笑着道:“知道姑娘惦记着她呢,刚才我就让小丫鬟过去看过了,说是今日白间大夫来过了,吃过了药,又捂着闷了汗,倒是好些了。只是她如今听说姑娘回来了,也不肯睡,非要坐在那里等姑娘呢。”
阿烟想起傍晚时分那萧家老夫人来找自己的事儿,心下其实已经明白了几分。
当下她却吩咐青峰道:“我就过去看看绿绮,你先自己回房去吧,看着那几个小丫鬟收拾下屋子,等下我回去恰好用晚膳,再记得……”
这边阿烟还没说完,青峰就笑了:“知道了,再记得,姑娘素日爱吃的炖猪手,总是不会少的。”
阿烟见她这般,也是笑了。
当下阿烟自去了下人所住的跨院,那里一排的房子,绿绮便住了最靠东边的那一间,走进去的时候,却见一个刚留头发的小丫鬟正在那里陪着绿绮呢。
绿绮盘腿坐在炕上,小丫鬟帮着把暖炉递到手里,又给她把那喝过药的碗给拾掇起来。
阿烟推门进去,关好门后,这才走到近前,却见绿绮蔫蔫地低着头,两眸无神,头发乱蓬蓬地收拢在肩上,整个人看着是前所未有的憔悴。
此时她见了阿烟,眸子里便开始潮湿了。
阿烟知道她有话要说,便吩咐那小丫鬟道:
“你过去灶房里,让她们做一碗瘦肉羹来,就说是姑娘吩咐的,给你绿绮姐姐补补身子。”
小丫鬟得了令,自然去了。
待这小丫鬟走了,绿绮一下子从床上翻了下来,跪在那里低声哭道:“姑娘,我骗了你,那个大夫,那个大夫……”
阿烟坐到榻旁,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那个大夫根本不是你的远亲表亲,是不是?”
绿绮眨着泪眼,诧异地望向阿烟。
阿烟挑眉笑道:“他是萧正峰的朋友吧?”
此时绿绮怔怔地望着阿烟,半响后嘴唇蠕动了下:“姑娘,姑娘你什么都知道?”
阿烟抬手,帮她将散乱的头发轻轻梳理了下,温声道:“你就是为了这事儿,弄得把自己闷病了?还在这里哭哭啼啼?”
此时绿绮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确实是一整天了,晕沉沉的难受,想起自己欺蒙了姑娘,便觉得浑身都是痛,脑中也时不时浮现姑娘对自己的种种好,她几乎被自己折磨得连眼睛都合不上了。
可是阿烟却垂着修长好看的眼睑,浓密的睫毛在她娇美的脸颊上投下一个好看而神秘的阴影。
她低垂着头,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曾说。
萧正峰的心,便那么一点点地往下跌,一直跌到深不见底的冰窟中。
最后,他唇边扯起苦笑,哑声道:“我懂了。”
说着这话,他便转过身,打算迈步离开。
阿烟望着那高大威武的身躯就那么离开,萧索的背影透着落寞,心忽而仿佛被一双大手揪住一般,攥成一团,就那么狠狠地揉着,她甚至喉咙发痛,喘息都有些艰难了。
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唤道:“萧将军——”
萧正峰脚步停顿下来,宽大的背沉默在那里。
顾烟柔声道:“对不起,萧将军,是顾烟辜负了你的情意。”
萧正峰听到这话,回首看了她一眼。
他抿紧了坚毅的唇,略一沉吟,终于挑眉,问道:“姑娘,三十两银子我还了,欠条你总该给我吧?”
顾烟猛然间听他这么说,不免一惊,下意识地道:“你怎么知道在我这里?”
说完这话,她陡然意识到什么,忙停住话,蹙眉望着萧正峰。
萧正峰俊朗刚毅的面孔中现出一点难以言喻的神情,他转过身,盯着顾烟:
“你既然对我丝毫不曾在意,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偷偷地为我缝制衣袍?不觉得很奇怪吗?”
阿烟这一刻,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贼被人活生生捉住了一般。
狼狈至极。
不过她深吸了口气,很快镇定下来,很无所谓很不在意地道:“就是一件衣袍而已,萧将军未免看得太重了。”
萧正峰低头,淡道:“是,只是一件衣袍,不过那可是三十两银子的衣袍。”
他生来个子高大挺拔,阿烟虽在女子中也算是身量苗条的,不过此时他站在那里,逼视着阿烟,只让阿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下,无处可躲。
阿烟脚下微乱,后退了一步,仰起脸来。
其实有时候,她也擅长一个招数,那就是不讲理,于是她淡定地望着他,挑眉道:
“萧将军,难道你要因为这三十两银子赖上我吗?”
萧正峰俯首凝视阿烟良久,终究叹了口气:
“你心里也不是没我,只是不愿意嫁我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