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霜满城 第240章 嫁天丹

三层木塔的第一层之中，空荡荡的，其中只有一道正对着大门的狭窄木楼梯。

萧北梦抬脚走向木梯，看到一楼的地面上，镂刻着各种晦涩繁复的符箓，符箓之上，时不时地有幽幽的光华一闪而逝。

他没有花时间去关注这些符箓，而是快步踏上了木梯。

木梯盘旋而上，其上便是木塔的二楼。二楼同样是空荡荡的，也只有一道木梯，木板地面上同样刻满了各种各样的符箓。

萧北梦没有在二楼停留，直接上到了三楼。

一踏入三楼，温度便又陡然下降一大截，即便是以萧北梦现在的体魄，也感觉到了几分凉意。

三楼之中，除开地面，连同墙壁以及塔顶，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箓，在最中央的位置，有一个硕大的圆形玉质器皿，与成人的浴桶差不多大小，通体泛着淡红色。

其内，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颤动。

萧北梦缓步向前，离着玉质器皿约莫十步的距离时，赫然看到，器皿的底部趴伏着一条巨蚕，长约两尺余，有成人手臂粗细。

巨蚕呈灰白色，一动不动，体表的皮肤尽是褶皱，黯淡无光，身上正一直不停地散发出灰白色雾气，缓缓地向上升腾着。

在巨蚕的正上方，漂浮着一枚隐隐泛着红光的圆形珠子，看其大小和形状，像是一枚丹药。

巨蚕身上散发出来的灰白色雾气，悉数被这枚泛着红光的珠子给吸收进去。

萧北梦又往前走了几步，将目光落在了巨蚕的身上，他知道，这只巨蚕应该就是蚕留。

“蚕留？”

萧北梦轻轻出声。

器皿中的巨蚕稍稍蠕动了一下身体，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玄蚕的眼睛很小，只有绿豆大小，但数量却多，它的头部左右两侧，各有六只单眼。

只是，此际的蚕留，十二只单眼中，能完全睁开的只有头部最上面的两只，其他十只单眼，要门只能睁开一半，要么即便睁开了，也是黯然无光，已经不能视物。

完全睁开的两只眼睛里，也没有半分的神采，尽是麻木与绝望。

萧北梦与蚕留的两只眼睛对视之时，心中忍不住一颤，他不知道蚕留到底经历了何种痛苦与悲哀，才会有如此绝望的眼神。

蚕留费力地抬起头颅，盯着萧北梦看了一会，而后缓缓张开了嘴巴。

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说话，蚕留的声音极是干涩难听，而且，它发出的音节很是含糊，需要仔细听才能听懂。

“你是人类，但是，你的体内为何会有如此浓郁的玄蚕气息？”玄蚕绝望的眼睛里，现出了疑惑之色。

“我遇见过你的一位长辈，它将它的真血和妖丹送给了我，还助我炼化，作为回报，我将你们玄蚕一族的传承圣物转交给了蚕余，也就是你的弟弟。”萧北梦轻轻出声。

“蚕余还活着？”

蚕留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绝望和麻木迅速退去，转而变成了惊喜。

“它还活着，不光是它，还有蚕让和蚕娇，它们现在在学宫，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它们。而且，它们正在修炼你们玄蚕一脉的传承功法，相信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它们就会拥有自保之力，甚至恢复你们玄蚕一族的荣光。

而它们之所以能去到学宫，得到学宫的庇护，是因为我的帮忙，我叫萧北梦，现在乃是学宫特席。”萧北梦沉声说道。

“原来是萧特席，蚕留万分感谢您对我们玄蚕一脉的救命之恩。”蚕留似乎要移动身体，但刚刚做出动作，在红色的器皿中，突然现出了一个个蝌蚪大小的符箓，而后迅速向着蚕留的身体激射而去，最后落在了蚕留黯淡无光的灰白色的皮肤之上，一闪而没。

随即，蚕留的口中发出了明显已经极力压抑的惨叫声。

很快，数百个小符箓悉数砸落在蚕留的身上，再消失不见。

蚕留的惨叫声停歇了下来，头颅重重地砸落在器皿的底部，半天才缓过劲来，并再次费力地抬了起来，眼神黯淡地看着萧北梦，喘气道：“萧特席，我被困在此处，请恕我不能向您表达感谢。”

萧北梦眼神淡淡地看着蚕留，沉声道：“蚕留，你不用感谢我，除了学宫特席，我还有一个身份，我是南寒王萧风烈的长子，我的母亲叫楚千蝶，二十多年前的天下第一女剑仙。”

蚕留闻言，身形明显一震，半晌之后，它的眼睛里现出了愧疚之色，轻声道：“萧特席今天是来向我报仇的么？”

萧北梦没有料到，蚕留竟然如此轻易便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蚕留，当年是谁指使你对我母亲下毒？”

萧北梦轻轻出声。

“姬演。”

蚕留很是干脆地回应。

“姬演？”

萧北梦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姬演乃是天顺的开国皇帝，在建立天顺皇朝不到三年的时间便驾崩，由他的儿子姬无相继承了皇位。

“蚕留，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撒谎么？姬演在你对我母亲”下毒之前，便已经死了，他如何能指使你下毒？”萧北梦冷冷出声，眼中现出了寒光。

“萧特席，你救了我们寒冰玄蚕一族，是我的蚕留的恩人，我岂会骗你。姬演没有死，他还活着，而且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蚕留的眼神澄净，看到萧北梦犹自有些怀疑，它接着说道：“萧特席，我已经活不长了，没有必要骗你。你们人类有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用在我们大妖的身上，其实也不错。

当年，我迫于无奈，为了让蚕余它们活下去，不得已才对楚剑仙下手。而现今，萧特席却是救了我们玄蚕一族，蚕留真是愧疚万分，百死莫赎。”

萧北梦身形一震，他一直以为，下令毒害母亲的凶手，不是姬无相就是姬无欲，但不成想，竟然是姬演这只装死的老王八。

“我今天过来，自然是要向你索命。不过，我答应过你的弟弟，要让它见你最后一面。”萧北梦轻轻出声，而后催动元力向着那红色的器皿探去。

蚕留被困在红色器皿当中，他要将蚕留带走，就得先破去器皿之中的镇压之法。

只是，萧北梦的元力刚刚触及器皿，便有成千上百的蝌蚪状的小符箓从器皿中飞出，向着萧北梦呼啸扑来。

萧北梦双目一凝，腰间的长剑脱鞘而出，寒光闪烁间，便将这些符箓给斩灭。

但是，他再次将元力探向器皿的时候，又有符箓升起，而且数量比之前翻了一倍之多。

萧北梦眉头一皱，便准备直接对这红色的器皿发动攻击。

正在这个时候，蚕留说话了。

“萧特席，你不要浪费力气了。此处的阵法已经就我的神魂与这个药鼎给缠绕在一起，我一旦离开了药鼎，就会魂飞魄散。你的好意，蚕留心领。不过，我已经不能活着见不到蚕留了。”

蚕留的声音中充满了遗憾之意。

萧北梦皱起了眉头，问道：“药鼎？你说这个红色的东西是药鼎？”

蚕留点了点头，道：“我之所以还没有死，是因为有人要将我全身的精华炼入这枚丹药之中。”

一边说话，蚕留一边抬头看向了头顶上方的红色丹药，轻声道：“此丹名为嫁天丹，乃是一种能让人逆天改命的丹药。天生极阴之体的人服用此丹，能够直接进入上三境？”

“直入上三境？没有其他条件限制？”

萧北梦惊讶出声，嫁天丹若是真有此功效，说成是逆天改命，没有半分的夸张。

“服用此丹的人，需得是极阴之体，修为最少也得是四品以上，才能直入上三境。”蚕留缓缓出声。

“难怪她要将蚕留困在此地，原来是要炼制嫁天丹。要江山，还要成就上三境，姬凤珠，你的野心还真是不小呢！”萧北梦的心中立马浮现出了姬凤珠的影子。

不过，萧北梦的心中马上又有了疑惑：

蚕留对楚千蝶下毒之后，一直在太安城之中，它又是如何落入姬凤珠手中的？

嫁天丹这种丹药，塔中的诸多阵法，萧北梦闻所未闻，姬凤珠又是如何知晓的？

是樊慕华或者乔羡阳的手笔？亦或者姬凤珠的身后，还隐藏着厉害的人物，或者就是姬演？

了解的情况越多，萧北梦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大。

“蚕留，将你囚禁在此处的，是不是姬凤珠？”萧北梦轻声问道。

“姬凤珠，姬凤珠是谁？”蚕留的眼神之中现出了疑惑之色。

萧北梦闻言，心中的疑团更大，正要发问，却听蚕留说道：“萧特席，关于当年的事情，你一定有诸多的疑问。这些疑问，我不一定都能给到你解答。

不过，我现在便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希望能帮你去掉心中的些许疑团。”

随即，蚕留便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二十八年前，蚕留、蚕余、蚕让和蚕娇被人从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放了出来，放它们的人，便是已经“驾崩”的天顺开国皇帝，姬演。

姬演要求四只玄蚕对楚千蝶下毒，只要事成，就会将它们放走，给它们自由。

蚕留不信姬演的话，暗中留了一手，自己独自去对楚千蝶下毒，同时给蚕余等三只玄蚕创造了逃脱的机会。

最后，蚕留利用寒冰玄蚕一族的天赋隐匿手段，悄悄地接近了已经怀有身孕的楚千蝶，将寒毒送入了她的体内。

而蚕余等三只玄蚕也抓住了机会，逃出了太安城，一路向南，翻过南蛮山，逃回了南蛮百族之地。

蚕留所料不差，尽管它成功地将寒毒打入了楚千蝶的体内，但姬演非但没有放它，还准备将它灭杀。

但在这个时候，有人将蚕留从姬演的手中讨要了过去，并将它镇压在了紫阳山上的凌天殿之中，要将它炼成嫁天丹。

而这个要将蚕留炼制成嫁天丹的人，赫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当世天下第一，赵太一。

被萧北梦斩杀的紫阳观住持乔羡阳，乃是赵太一的徒弟。

听到这里，萧北梦震惊不已。

他没有料到，事情居然牵扯到了赵太一，赵太一居然和姬演之间有着如此紧密的联系，他更没有料到，乔羡阳居然是赵太一的徒弟。

萧北梦立马意识到，姬演毒害母亲楚千蝶，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同时，萧北梦又想到，赵太一炼制嫁天丹，十有**便是为姬凤珠准备的。

他也没有想到，姬凤珠居然和天下第一的赵太一之间居然存在着联系，而且看起来，关系不浅。

蚕留说了太多的话，明显有些疲倦，稍稍歇了一会，眼神之现出了狠色，道：“赵太一这条老狗，想要将我炼制成嫁天丹，好让他的鼎炉晋入上三境，而后吸取鼎炉的元阴，借此冲击上三境的瓶颈，妄图晋入地仙之境，我偏不让他如愿！”

“鼎炉？”

萧北梦皱了眉头。

“赵太一这条老狗，他哪里可能会为了别人，而花费数十年之功炼制嫁天丹。他炼制嫁天丹，不过是想得到一尊上三境的鼎炉而已。”蚕留恨恨出声。

萧北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现在不清楚，姬凤珠是否知晓鼎炉之事。

若是不知晓，自己是否要给她示警；若是知晓呢？自己过去示警，是不是显得有些可笑。

“若是做了赵太一的鼎炉，会有什么后果？”萧北梦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轻声问了一句。

“会有伤害，但不会太大，需要与赵天一多次交合，会损失一些元阴。”蚕留虽然不明白萧北梦为何突然问起鼎炉的事情，但还是低声告知。

听到这里，萧北梦已经有了七成的把握，认为姬凤珠应当知晓鼎炉之事。

赵天一虽然是天下第一，但姬凤珠毕竟是姬无相的女儿、姬演的孙女，他对姬凤珠用强的可能性不大。

同时，蚕留是姬演给到的赵太一，炼丹之事，姬演多半也是知晓的。

而且，依据萧北梦对姬凤珠的了解，姬凤珠可是一个一心想要做帝王的女人，她岂会甘愿做一个任人摆布的鼎炉。

姬凤珠和赵太一之间，极有可能是在做一场交易。

想到这里，萧北梦心中微微有些发寒，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姬凤珠了。

当即，萧北梦心中警惕起来，并生起了危机感，因为，他认为，姬凤珠很有可能会将自己的身份给泄露出去。

“蚕留，我将这座药鼎打破，也不能将你救出么？”萧北梦低沉出声，他此际只想赶紧将蚕留带离此处，赶紧离开太安城。

“萧特席，我方才已经说过，我的神魂已经被禁锢在这座药鼎当中，药鼎碎，我也会死，我活着离不开此处。”

蚕留说到这里，眼中现出了笑意，道：“萧特席，你今夜来到此处，可能是天意，是老天要给我弥补过错的机会。

萧特席，你的身上是不是有桑木？”

萧北梦点了点头，将蚕余给他的那块百年桑木给取了出来。

桑木之上，正散发着刺眼的黄色光芒。

“难怪萧特席能寻到此处，我在桑木里感受到了蚕余的气息。”

蚕留说到这里，闭上眼睛，约莫半息的时间之后，从它的头颅当中飞出了一只两寸长的雾态的白色小蚕。

白色小蚕现身后，立马从器皿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萧北梦手中的桑木。

于此同时，红色的器皿之中又升起了百千蝌蚪状的符箓，对白色小蚕紧追不舍。

萧北梦催动念力，腰间的长剑再次劈斩而出，将百千符箓悉数斩灭。

白色小蚕安然地落在了桑木之上，而后没入进去，不见了踪影。

这个时候，蚕留也睁开了眼睛，对着萧北梦说道：“萧特席，我在桑木之中留了几句话，希望您能将桑木带给蚕留。”

萧北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并将桑木给收了起来。

“按照现在的炼制进度，再过一两年，这枚嫁天丹就会炼制成功。”

蚕留又抬头看向了头顶的红色丹药，嘴里发出了快意的笑声，“嫁天丹，果然是好名字！赵太一想要让我做嫁衣，我就让他给萧特席做嫁衣！”

说完，蚕留身上的雾气逸散速度陡然加快，像是沸水翻滚时冒出的蒸汽。

极速升腾的雾气迅速向上，而后被嫁天丹给快速吸入。

嫁天丹吸收到更多的雾气后，表面渐渐有了淡红色光泽，而蚕留的身体则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地干扁了下去。

萧北梦皱起了眉头，他能感受到，残留的气息正在急速减弱，生命力正在快速消失。

“蚕留，你不必如此，我拿了嫁天丹并无用处。”萧北梦轻轻出声，他知道蚕留要做什么。

“萧特席，对我而言，一两年后再死，与现在死，没有任何的区别。如今，知道蚕余它们安全，我便能安心地去了。

嫁天丹虽说对你无用，但毕竟是逆天的宝丹，权当我为当年所做的错事赎罪，还请萧特席接受。这样一来，我也能走得安心一些。”

蚕留的声音虚弱无比，说完，它浑身一抖，体表溢出雾气的速度明显又加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