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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 14 口会

作者:冯唐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2-09 20:25:18 来源:小说旗

我夹着解剖书回宿舍,穿过试剂柜和冰箱的楼道,楼道浓重的老鼠饲料味道,现在才是初春,到了夏天,不知道会难闻到什么程度。楼道本来很宽敞,可以迎头轻轻松松跑两辆平板车。但是设计是四百张床的医院,住了一千人,楼道也只能堆东西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资源有限,顾不到体面。饿极了,仙鹤也得炖汤。

路过胡大爷的值班室,大爷叫住我,说真巧,有我的电话。我觉得奇怪,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个电话号码。

胡大爷的值班室有一部电话,白天用于工作,供胡大爷和卫生部、医科院、中华医学会等等其他单位值班大爷们交流信息,通报关于凶杀、Se情、贪污、腐化、男女关系的最新谣言。晚上,胡大爷心好,把电话的一个分机拿出值班室,放在楼道靠值班室的一张小桌子上,与同学们分享,为大家发展男女关系创造条件。这部电话绝对是热线。从晚上五点到两点,经常被人占着。冬天的时候,接过话筒,常常是热乎乎的。有一回,厚朴打了一个电话回来,一脸幸福状,告诉我们,在他打电话之前,一个低我们两级的漂亮小师妹刚刚打了半个小时,厚朴接过电话,清楚体会到那个小师妹小手的温暖、脸蛋儿的柔软以及头发的清香。我们一起说,真是变态。

占着电话煲粥的,是五六个活跃的女生,包括永不吃亏的魏妍。就这个小群体的整体而言,应该算是标致。她们都有个小巧的呼机,贴身携带。夏天,回电话前,撩开小衫,查看电话号码,常能瞥见纤腰一转,肉光一闪。她们脸皮多数很厚,即使身后站了七个人等电话用,也能从容不迫,细述风花雪月。胡大爷说,既然她们喜欢啃,以后买个猪蹄形状的电话机给她们。我说,没用的,应该买个带小手的,每隔三分钟就伸出来,扇一个小嘴巴,骂一句:“口什么口?贫不贫哪?”在某些瞬间,也会有电话打进来,找某某女生,胡大爷就叉着腰板,在楼道里高喊,谁谁谁电话!总让人想起,古时候的老bao,高喊,谁谁谁接客。接电话的这几个人,可以说是这楼里女生的尖子,比占电话打的那几个,自然指数高出一级。可以想象,能打通这么热的电话,要费多少工夫,要有多大的耐性,心里的欲火要烧到什么程度。能让外面的男人欲火烧成这样的姑娘,该有多么动人。辛夷觉得从来没有被胡大爷喊过接客,很没有面子,对女工秀芬的爱情又被龟田小队长父亲扼杀,穷极无聊,花了五十元钱,在《精品购物指南》上刊登了一则征友启事。我替他拟的文案:精壮男子,二十出头。在读博士,杏林妙手。前途无量,有戏出口。能掐会算,该硬不软。形容妙曼,媚于语言。但为君故,守身不染。征友启事后面,留下了胡大爷值班室的电话。之后的两个月,胡大爷经常在楼道里高喊,辛夷电话!辛夷那阵子,所有时间头都昂得高高的。最后,胡大爷感觉到了蹊跷,觉得辛夷不是在操纵一个规模巨大的男色集团,就是在从事拐骗妇女的下流勾当。本着治病救人、防微杜渐的原则,之后再有人打电话找辛夷,胡大爷就告诉她:“你找辛夷?你真的不知道?辛夷在中央美院扒女浴室、耍流氓,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我走进胡大爷的值班室,从桌子上拿起电话。

“你好,我是秋水。哪位?”

“我是柳青。秋水,你好吗?”

“嘿,怎么会是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你怎么打得通?”

“如果你有心找一个人,你总能找到的。我交代我秘书,今天就干一件事儿,打通你的电话。我让我秘书从早到晚打,打不通就别下班,就不能拉男朋友逛街。”

“嘿,怎么样?你今天听起来,精神好了很多,是不是要做妈妈了?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一系列产前检查?”

“秋大夫,你别咒我。我打电话是要谢你的,还有你那个卖打胎水的大师兄。我今天倒霉了,事情过去了。”

“柳姐姐,我说你心事重重的,不会那么挺,一枪中的。我师兄卖的是矿泉水,尽管是喝打胎药用的,那也是矿泉水,不是打胎水。你想怎么谢我?”

“我想请你吃饭,我想见你。”

“那我可要横刀一斩了,我要吃大餐。”

“没有问题。”

“你先别答应。做医生的虽然穷,但是还是经常有人请客的。我们虽然还没做医生,但是还是有机会跟着我们老师蹭饭的,知道什么地方贵。”

“没有问题。你点,我付账。我想见见你。”

“三刀一斧?”

“行。”

“美味珍?潭家菜,黄焖鱼翅?”

“没问题,吃什么都行。我想见见你。”

“也请我王大师兄?”

“他?我以后单独再请吧,我想见见你。”

“那好吧,我明天考试,考完给你打电话。”

“好,我等你电话。明天好好考,拿个五分。”

“一百分满分。你好久没考试了吧?拿五分就不及格了。”

“听上去已经很遥远了。不管怎样,好好考试。考完给我打电话,我们去吃大餐。”

挂了电话,回到宿舍,辛夷、黄芪、车前子和王大师兄都在。辛夷、黄芪和车前子几个一定是被王大师兄拉住的。王大最热衷的活动就是拉小师弟们聊天,拉小师妹们跳舞。王大没事儿的时候,就坐在宿舍里,面前放一大塑料袋瓜子,宿舍门大开,王大通常都没什么事儿。王大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哪个人从他宿舍门前走过,如果是小师妹,稍有姿色,就问她想不想到**去跳舞;如果是小师弟,稍有趣味,就问他想不想一块儿嗑嗑瓜子,瓜子是正林的,又香又脆。王大总想住到我们宿舍来,他觉得我们宿舍是这个楼里最有意思的。他怂恿过厚朴好几回,想和厚朴换床,但是厚朴就是不干。王大说:“你不和我换,我也要用你的床。”

王大现在就像一座肉山一样坐在厚朴床上,厚朴的床帮深深地打着弯。王大腰带十围,颓然自放,从来不系紧,像呼啦圈一样吊在腰间。在国内,正式商店里,王大买不到合适的腰带。他得去街边小摊。小摊贩面前摊一张牛皮,客人要多宽、多长,就用刀子割下多宽、多长,然后拿一种特制的中间有孔的锥子在皮带上打眼,最后卡上客人挑的皮带环。小摊贩卖各种皮带环,CK、登喜路、华伦天奴,没有一种是真的。但是王大还是喜欢去正式商店,尤其是名牌专卖店去买腰带,这一行动渐渐成为他的一种爱好。名牌专卖店的导购小姐大多眉目姣好,王大喜欢在眉目姣好的姑娘面前将裤带松来宽去,而且最后可以体面地不买,一点儿也不用破费。

我给他们讲了魏妍死活要看杜仲**的故事,几个人笑死过去,王大把厚朴的床压得“吱嘎”乱响。王大说:“秋水来得正好,他们刚才讨论了一下,嗑了一斤瓜子,决定有所行动。”

“我们要成立一个协会。需要你这个学生会主席批准,并且我们决定,你来当这个协会的第一任会长。”王大对我说。

我瞅见堆在这几个人面前小山一样的瓜子壳,厚朴拿回来的五色头骨半埋在瓜子壳小山里。“什么协会?”

“口会。”王大说。

“这算什么协会?”我问。

“当然是协会。以口会友,以口明志,以口行天下。”黄芪说。

“咬,**。”车前子插话。

“车前子,不许胡说。你学你的中文,表现好,我们收编你为口会的外籍会员。但是不许你用你的流氓中文学习**玷污我们口会的名头。”辛夷教训车前子。

车前子很好脾气地讪笑着,继续嗑瓜子。车前子已经四十出头了,他在韩国有两家四百张床的医院。车前子说,他喜欢开医院,开医院是行善,他喜欢看见小孩子生下来,小孩子让大人的行为有了目的。他开医院,应该了解医学是怎么一回事情,所以这么一把年岁还来念医学学位。车前子以前是韩国某个特种混成旅的武术教员,我想大概是林冲那种角色。车前子是跆拳道黑带高手,他说打人不好,他说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见死人,很多死人,汉江都被血染红了。车前子说,死人很难看。车前子带着一个老婆和两个儿子来到北京,在丽都附近租了房子,雇了司机,天天接送他上下学。车前子的儿子狡猾可爱,正是上房揭瓦碎玻璃的年纪。车前子说,孩子让他觉得,一切值得,让他的脾气变得分外的好。我替他装了个电脑,顶尖配置,二十四倍速光驱,立式机箱。每次他回家用电脑,两个儿子就死活要一前一后坐在机箱上,看他工作学习,和他捣乱。有一天他告诉我,电脑坏了,能不能修。我说,不要坏了我的名声,才装机没三个礼拜呀!车前子很好脾气地讪笑着说,不是机器的毛病,他的小儿子坐在机箱上,捅开了光驱门,一屁股跳下来,光驱门自然被坐折了。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办法修,就再装一台主机,还要立式机箱,两个儿子一人一个,坐上去不挤。我们曾经用尽伎俩,想让车前子露露功夫。后来发现,让车前子出手,这比让柳下惠或是鲁男子强X魏妍还困难。有车前子在的时候,我们每到一个酒吧,就横着膀子走路,斜着眼睛瞪人,嘴上念叨:“找茬,找茬,找茬打架。”唯一一次见车前子显山露水,是在一个日本人经常出没的酒吧。有个形容猥琐的日本人,大概是喝多了,**肿胀,觉得自己很壮伟,用日本话大声唱歌。我听不懂,但是车前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开始用朝鲜话唱“阿里朗”。车前子跟我讲过,这首歌是他们的一首民谣,日本占领的时候,哪个韩国人敢唱这首歌,被日本人知道,就会被杀头。车前子的内力雄浑,日本人的声音很快被淹没。日本人忽然用中文向车前子喊:“住嘴,再唱杀了你!”回手把酒瓶砸向车前子。我没有看清楚车前子的腿是从什么地方踢出来的,他脚尖一颠酒瓶底,酒瓶飞向日本人头顶的天花板,没听见什么响动,只见半截酒瓶没入水泥的屋顶,酒瓶完好无损。日本人抬头愣愣地看了一眼没入屋顶的酒瓶,一动不动。我想,他的酒应该醒了。

“我们共同选举秋水为第一届口会会长。”辛夷说。

“为什么选我?”

“组织上信任你。”辛夷说。

“口会都做什么呢?”

“选一个题目,大家胡说。以**友,以口会友。其实我们也可以高雅一些,叫真理会,真理不是越辩越明,越口越明吗?但是我们不想涉及政治,而且口会好记。”黄芪说。

“每次可以有一个核心议题,但是绝对不禁止,并且提倡跑题。希望每次活动健康有教育意义,但是绝对不禁止,而且提倡怪力乱神。”黄芪接着阐述宗旨。

“我提议,今天的议题是,明天考完试,你们都到哪张床上扎小针。”王大建议。

“我反对。你不能因为我们班花师姐不在你身边,你没有正常X生活,就喜欢窥探师弟们的个人生活**,这是低级趣味。而且是一种衰老的表现,街道大嫂最喜欢打听别人的房事。”黄芪批驳王大。

“而且我没有床可以扎小针,我真失败。我不是学医的材料。我不知道自己能干点儿什么。”辛夷忽然伤心起来。

王大见自己破坏了气氛,赶快弥补:“辛夷,你千万别伤心。自古英雄出邪路,那种干吗都行,见谁都想睡的,最后不会有出息。你觉得学医不适合你,说明你在思考,你没有停止追求。不像黄芪,浑浑噩噩,干什么都觉得不错,哪个姑娘都软和。捡到篮子里就是菜,烂梨也解渴。”

黄芪怒道:“王大胖子,你可以安慰辛夷,但是不能通过贬低我来达到目的。你甚至可以贬低我,但是不能贬低我女朋友。”

“你的逻辑不严谨,不是做科学的好脑子。娟儿当然是心坎。我没有说娟儿是烂梨。有荔枝,你当然也吃了,当然也解渴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拿烂梨也能解渴。”王大解释。

“反正你在骂我。”

“不提你了。辛夷,原来我们班有一个姓毛的兄弟,风格跟你挺像。你毛大师兄也是觉得学医入错了行,浑身别扭。整天在楼道里转悠,看谁没在看书,一起口一口。那时候,咱们学校周围的小饭馆都认识他,他吃的次数太多了。这么说吧,毛大在任何一家小饭馆吃碗面条,擦擦嘴就走,不给钱,没人会嚷嚷。实习的时候,有一次内科大查房,几乎所有的大脑袋都在,那些可是常给中央领导看病的主。当时的内科主任和毛大对上眼,问他:‘你是住院大夫?’‘是。’‘医大的?’‘是。’‘问你个问题,什么是肾病综合征?’‘就是,就是把所有肾病都综合起来。也就是说,这个病人把所有肾病都得了。’内科老主任五分钟没说出话来,真的,气得五分钟没说出话来。周围人没一个敢出声。主任最后说:‘你知道哪边是北吗?’后来毕业分配,谁都不要他。放射科没人去,都怕影响生育能力,没办法,要了毛大。一年之后,还是把毛大开除了。前天,我上妇科手术,听一个主任说,毛大是咱们医大有史以来最有钱的人,现在有两辆奔驰。这些年,他一直干放射科用的医疗仪器,现倒二手旧货,在做代理。”

“我现在当务之急是嗅个姑娘。否则,考完干什么去呀?否则,守着厚朴在宿舍丘着,很容易变态的。”辛夷掀开那个五色骷髅,从瓜子壳堆的下面,抽出张《精品购物指南》来。自从辛夷在《精品购物指南》登过征友启事后,对这张报纸就特别有感情,总认为能从中发现些金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会所有登广告的人都跟我似的无聊吧?”

“这儿有个‘凰求凤’专栏。有个不错的,‘年轻美貌,懂生活,重情意’。还留了呼机号码。”

“用胡大爷的电话呼她一个。”黄芪开始唯恐天下不乱。

“姑娘条件不错。”王大又仔细读了一遍广告内容,“属于‘三非’。初审通过。”“三非”反映医学院中主流一派观点,他们提倡的一个基本泡妞标准就是非医非护非鸡。就是说,泡妞应该主动,不应该偷懒,不应该在周围医生、护士中找,不应该在大街上找。

“大爷的电话打不进来。人家试几次就知道是公用电话,立刻对辛夷失去兴趣。”我说。

这时,王大从裤兜里掏出手来,手里是一个体积庞大的老式摩托罗拉手机。

“牛逼,哪儿弄的?”辛夷问。

“借过去同学的。我打算这个周末去人大英语角,决定找些装备,震震他们。你们谁有兴趣跟我去?”王大说道。

我拿过手机,按照《精品购物指南》上留的号码拨通了呼台,告知了呼机号:“我姓辛,辛弃疾的辛,听不明白?辛苦的辛。全名?辛夷。夷?‘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夷。听不明白?你显示‘阿姨’的姨好了。留言,心情澎湃,难以平静,请速回我手机,对,手机。号码是。”我转手把手机塞给辛夷,“电话响,就接。行动能力要强。”

“小会长就是有能力。”王大笑着夸我。辛夷怀里抱着那个手机,好像怀了个小兔子或是鬼胎,局促不安。

“小会长,我也有个难题。”黄芪跟着起哄,“娟儿说,她父母要见我,知道我学习忙,所以希望我考试之后能去一次。”

“好事情。进入实质阶段,家长参与,准备套牢。”

“我去她家买点儿什么?穿什么?说什么?做什么?待多长时间合适?我希望能提交口会讨论。”

“你应该都会呀。”王大以过来人的姿态,幸灾乐祸。

“我又不是你这样的流氓,我为什么什么都会?”

“第一,要嘴甜。这点儿你要向秋水学习,秋水喝粥从来不加糖,我喝粥也不加糖,用秋水的嘴在粥里一涮,粥就甜了。”

“秋会长,提供一个范本吧。”

“比如,进娟儿家,见了娟儿妈,可以说:‘伯母,我见了您才知道,娟儿为什么这么漂亮了。’见了娟儿爸,可以说:‘伯父,我见了您才明白,娟儿为什么老看不上我了。’见了娟儿的妹妹,她有个妹妹,对不对?你可以说:‘为什么我认识的不是妹妹而偏偏是姐姐呢?’”我发挥我的想象力。

“我一个好孩子就是这么被你们教坏的。”黄芪得了经书,就开始骂和尚。

“你如果再这么假下去,会被开除出口会的。”

这时,辛夷怀里的手机响了,辛夷挣扎半天,终于捅开了电话:“你好,我是辛夷。不是,我是男的,我不是辛姨。我叫辛夷。夷,‘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夷。听不明白?阿姨的姨的右半边。我没有房子。你有?但是要加钱?三百元一次加五十元房费?现在就带钱过去?”辛夷“咣当”把电话撂了,喘了几口粗气,然后看了看我们,说:“是‘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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