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天司手札 第二章 无生罪

“石道友莫要慌张，出什么事情了我们慢慢说。”

与石天纵走在回监天司的路上，陈元心里却一直很淡定，虽然石天纵表现出来的模样分外焦急，但对于陈元来说……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监天司被人给炸了更大，今天已经处理了这么大的事情，与之比起来还有什么……

“慢不得，这件事情可慢不得啊陈道友，这可是关乎你们性命的大事，一个不慎便是要掉脑袋的。”石天纵这么说着，脸上有露出些许迟疑，但见陈元的脸上带这些阴沉，前行的脚步也有些迟缓，便也只好无可奈地耸了耸肩。

前进的脚步也就慢了下来。

接着道。

“陈道友可千万不要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你可还记得我们监天司正法中的第三百条左右……有一条关于连坐之罪的……”

“自然是记得，但那又如何？莫不是我们那帮子人当真做出了些什么不得了事情不成？他们应该也没有那么傻吧。”陈元笑道，心里却是已经冷静了下来。

从才拥有一座真正属于自己房子的悸动心情中回过神来。

确切地说……是监天司正法第三百零六条中的第五点。

因为平常就喜欢看书，也有过目不忘的好记性，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凡监天司捕快从属，尔等正法度、立根本，为天下师，故若有违天下安泰之事，自当斩立决，若有从属，同罪连诛。

自然，这其中所谓从属，是待在一起相处了有一百年的。

而陈元与那一帮子人相处的时间，算来算去也确实是有一百年。

这也是陈元还不曾相信石天纵所说的原因。

因为石天纵的口中说的一直都是“你们”，这其中并不包括他。

这才让陈元有些半开玩笑地如此说话。

可他就算这么说了，石天纵的面色却仍旧是一副阴沉的样子。

“他们确实不傻，能成为监天司捕快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这身份都不是托关系便能走上来的，所以……”

应该不会有人那么傻，做出一些需要被“诛灭”的事情吧。

若只是小错小罪，最多是革职、关禁闭，或者是一些俸禄上边的惩罚。

若是都上升到那种程度了，非得是“害人性命”、“为祸人间”这种程度。

大凡是生活在关内的生灵皆沿用这一套法则。

“就这么和你说吧，出事的是苏捕头。”

“苏捕头？她能出什么事情，我记得她可是连大义灭亲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的人……眼里除了‘正义法度’之外根本容不下任何其余的沙子。”

这就更让人怀疑了。

出事的人居然是苏莫云，苏捕头？

虽然并未亲眼见到，但是陈元也曾经了解过苏莫云这个人。

苏莫云曾经干过一番大事。

将自己的亲叔叔送入牢狱，现在那位叔叔还在牢狱里关着，据说是得再过五十年才能放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在所有监天司人的眼中，苏莫云或许称不上是一个干练的捕头，但她绝对对得起身上穿的这身衣服，以及手里那把定天剑。

“陈道友既然不信，那我有想问道友又对苏捕头究竟了解多少？”

“是七百二十洞天中，苏家的庶女……天资过人，十五岁便习得苏家秘术‘天河御剑诀’，得到苏家家主青睐，后一心钻研监天司法度，终是通过寻常考核正式成为监天司的一名捕快，后一百年，成为捕头。”

这是关于苏莫云的一份极为简单的介绍。

在他加入苏莫云麾下的时候便已经知晓。

虽说是庶出，但苏家的这位小姐却比任何嫡系都要得到众人宠爱——因为天资摆在那里。

苏家很现实，只会将最好的给最优秀的，并不会因为其身份地位有所出入。

以她这般天赋，自然是有家族推荐的名额加入监天司。

但这位苏家小姐却偏偏走了寻常人的路，那是一条最难、最艰辛的道路。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关于苏捕头的未婚夫婿吗？”

石天纵一番话，让陈元回过神来。

他自然是记得的。

在两人最开始见面的时候，石天纵便与他说过苏莫云的未婚夫。

“玄道真人门下五弟子，据说两人是在其他仙城认识的，并且在经过双方长辈同意后定下的婚约……自然，在一般人的眼中那位玄道真人的弟子是高攀了苏捕头，但双方全然没有将这种身份落差当一回事，若是按照当初的约定，再过没几个月……那位五弟子便会来到白玉京。”

玄道真人，是在散修中出了名的修道者。

据说他交际广泛，九黎十二仙城中只要是有一些世面的修道者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此人活过了长久的年岁，广收弟子。

虽说此人已然是到了第二步巅峰，差一些便要羽化飞升的大能。

但可惜，他收的弟子中真正能活着达到他这个地步，几乎要飞升成仙的寥寥无几。

那位苏莫云的夫婿——虽说名义上是五弟子，但实际上这位五弟子却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代的“五弟子”了。

此人再过几个月便要来到白玉京与苏莫云完婚。

自然……是入赘。

玄道真人是散修，论资格他的弟子还没有那个本事“迎娶”一位世家小姐。

本该是如此的。

那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甚至陈元前段时间还收到了苏莫云的请柬。

“问题出在那位玄道真人的身上。”石天纵一脸阴沉，便是一声轻叹，“凡人寿元短暂，就算是无病无灾地活下去，也是仅三百年，这是天道定下的命数，就算是修道者……只要不曾超脱凡间成为逍遥的仙人，便离不开生老病死。”

“……不错。”

“这便是问题的所在了，玄道真人……他虽说是妖族，寿元比寻常修道者超出不知几何，而且又有如此修为，能活得长一些……本来也算不得什么。”

玄道真人是妖族，这是人尽皆知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几代弟子都没有他活得久……本该是这样的。

“但陈道友又是否知道，这玄道真人千年前曾经受过重创，道基受损，虽说勉强达到了第二步巅峰的境界，却迟迟无法羽化……不仅如此，其生机也比寻常妖族消耗得更快，而作为其生机的来源……”

便是那些不知道更迭过几代的“弟子”了。

作为妖族不选择同族作为弟子，却偏偏选择了人族。

是因为在所有可以修炼的生灵中，人族的命数是最短暂的。

“根据逃回来的弟子证实，再加上我们到实地勘察一番后了解到的情况来看，确实是如此。”

“那又何苏捕头有什么关系？犯事的是玄道真人，若是按照那玄道真人的逻辑，这五弟子最后也不免成为‘口粮’，现在那玄道真人事发了不是好事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那些被送去充当补充生机的‘口粮’全都是那个五弟子亲手送的！”石天纵扶额，颇为无奈地说道，“我知道这有些荒唐，但根据生者的证实，事实便是如此。”

“那……”

陈元一愣。

心里一片空白。

那也和她苏莫云没关系啊？

不过是一个夫婿……一个都能大义灭亲把自己亲叔叔都关起来的人，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

应该……

不会吧？

他想要说一些什么，话却落在口中，一句也说不出。

倒是石天纵接着道。

“现在监天司里苏捕头麾下的人都已经急疯了，到处都寻不到她这个人，虽说事情知晓的瞬间监天司里便有人去提醒要盯紧点，但却发现苏捕头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那……那她这是去……”

“自然是去见那个五弟子了，在她房间里都留着书信呢，字迹确认无误便是她写的……哎？陈道友你这是……怎么了？”

石天纵话说到一半，便见陈元一把揪住了他的双肩。

那双眼睛红的吓人。

“但你为什么用‘你们’？若是真的发生了某些事情，石道友觉得自己逃得了吗？”

“原来陈道友是纠结这件事情……我倒是无所谓，因为从根本上来讲……我不是监天司的捕快，却不知陈道友想起来了吗？”

阴柔的声音。

里面似乎是夹杂着一些笑意。

让人忍不住揍他一顿……虽然揍不过。

是了。

石天纵并非是监天司的人。

虽说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年月，朝夕相处。

他做的事情、言论、行为，就连身上穿的都是一位合格的监天司捕快。

但他却实实在在的，不属于监天司。

他来自天海关——只是被派到此地协助做某件任务。

所以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石天纵都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任何处罚。

对他的影响，或许……只是换了一批合作对象吧。

越是这么想着。

陈元的心里就越是觉得憋闷。

他干脆地放开了石天纵的肩膀，朝着监天司的方向跑去。

身后却是石天纵的呼声。

“陈道友跑那么快干什么，反正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慢点儿，等等我啊……”

……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好不容易实现了某个人生目标。

为什么会在这个关头发生这种事情？

连诛？

会因为这件事情丢掉性命？

绝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论是谁，都不能阻碍自己。

……

陈元有那么一阵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到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已经站在了监天司内。

正道殿。

这事监天司某个比较重要的地方，一般是发生重大事件的时候，才会有一些长老召集捕头捕快他们在那里，商讨事情。

如今这正道殿里也是挤满了人。

大部分都是熟人，是苏莫云麾下的捕快。

而那几个长老也有一些是眼熟的，平日里都见过面。

陈元赶到的时候，他们仍在商讨事情。

并且争吵也越发激烈。

“……总而言之我的观点不变，或许这监天司法度里面确实有一些疏漏，但其中很多都不是空穴来风，法度摆在那里最重要的目的并非是去执行，而是威慑，所以……现在讨论什么变更法度的话根本不现实，若那苏莫云当真做了什么事情，在场所有苏莫云麾下之人，都要以儆效尤！”

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长得狠厉的魁梧壮汉。

他说话火爆。

言语之间毫不留情。

但他话音刚落，就听另一道老迈的声音响起。

“连诛这条法度姑且不论……那女娃子现在到底做了什么，这不是还没有下定论呢吗，都在这儿吵吵嚷嚷的……有你们这样争吵下去，还不如早些出去把那女娃子寻来！”

拐杖掷地有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便被那灰袍老妪吸引住了。

“口口声声说不能放过任何一位罪人……你们倒是先把无辜之人的性命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所以我们这不是在讨论嘛……总而言之，这些都是有关联之人，让他们寻人根本就是放虎归山……咳咳，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要我说这寻人的事情还真不能让他们来做，不仅不能……在寻到苏莫云之前，这里所有人都不能离开此地半步！”

无妄之罪。

这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自己……

从未犯过任何罪过。

为什么要受到如此对待？

苏莫云啊苏莫云，你到底心里是这么想的。

你到底……想干些什么？

虽然心中有那么片刻的愤懑，但陈元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

现在急躁……根本就无济于事。

若是抛却任何限制条件，首先要做的便是……找到苏莫云，然后问个清楚。

若对方当真是做了什么事的话……可以先带着她回一次道渊，请道渊中长辈出手，做好万全之策后再将她带回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对。

首先是拥有“寻找苏莫云”的资格。

其他的再议。

而有办法拥有这资格的人……

陈元环视一周。

将视线定格在比他后到的石天纵身上。

随后对着那位看上去粗犷的壮汉长老拱手道。

“见过庄长老，若是庄长老觉得我们信不过的话……何不直接将寻找苏……苏莫云的事情交给‘并非监天司’的人？”

“哦？你……我认得你，你是经常出入石长老洞天的那个小辈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何高见？”这壮汉眉头微皱，上下打量了一番陈元，“非我监天司的人，你指的是谁？”

陈元颔首，指着一边的石天纵便道。

“这位石道友虽在我监天司，却是天海关修道者……若是天海关的话……长老信得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