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天司手札 第十章 迷雾

两个相同的面孔。

说着相似的话语。

气息相近。

不论是面部表情的细节还是神态、说话的语气。

甚至是一些记忆的细节都相差无几。

在分别将两人关押在不同的审讯室后不多时，那两个潭郾城的捕头也终于是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看来……这域外天魔当真是无懈可击了。”

其中一人不禁感慨。

而另一人却是看上去有些不耐烦地来回踱步。

“这域外天魔出现的状况千年也难得出现一次，可有对策经验的老前辈要么是作古了，要么是飞升仙界，知晓的也寥寥无几……”

感慨之人面色有些难看，目光却是一直落在两个审讯室的门扉上。

“若是实在不行，便只能用过去的老法子……”

在域外天魔完全化形之前，是有那么一段“相对安全”的时间。

除了被宿主本人杀死之外，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甚至若是伤害了它们，宿主本身反而会受到伤害，冥冥之中确实是有那么一种力量……或者说规则在保护着它们。

但宿主本人又如何能轻易地杀死寄生的域外天魔……作为完全继承了宿主记忆、功法、修为……乃至思考方式的它们，直到完全吞噬宿主之前，其本身的力量都会与宿主同步，甚至是超越对方。

而一旦域外天魔完全成形，那便会拥有更加强大、诡异的力量。

非第二步巅峰、第三步修道者无法将其灭杀。

所以在过去，那个九位圣贤没有将九黎统合起来的那段时间里。

若是碰上了被域外天魔寄生的宿主，定然是要将宿主连同域外天魔一起灭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过去一旦被域外天魔选择为宿主，其结局便只有死去。

一直到现在——

虽然已经有了对付未化形完全域外天魔的方法，就算是完全化形的域外天魔，那也不是没有彻底灭杀的能力，但在遇到这种类似情况的时候还是让人头疼——在使用独属于域外天魔力量之前，域外天魔与宿主本身是极难分得清楚的。

罕见的案例。

缺少素材的研究。

以及没有多少人愿意将精力投入此间的困境。

这造成人们在碰上这种事情的时候束手无策，最终只能无奈地选择先辈们最常用的方法——直接将域外天魔与宿主一同灭杀。

分不清便不用分了。

两个人都死了，也就自然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从刚才开始，便已经有这种思想冒出来的苗头。

几个此处监天司的捕头们已经开始准备处刑的器具——无需怜悯。

因为在此之前，这个人本就是通缉的要犯。

但现在这个情况又有些不同。

在这个人的身上还有太多的谜题需要得到解答，并且从此人说的那番话里也可以听得出来。

此人口口声声都在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在外边被陈元找到的贾贤笙便是如此应答。

至于另一个人……

“我……我怕，真的很怕啊捕快大人，您……您应该也理解我的对吧，肯定是理解我的吧！”

狭窄的房间里一张木桌两侧，分别坐着两人。

四角夜明珠的光将此间照映得毫无死角。

甚至能映照出桌上、地面上一道道流转着的金色纹路。

这些是审讯室标配的杀阵，只要面前这个看上去情绪激动的年轻人稍有什么异常，便能瞬间让其魂飞魄散，连骨灰都扬了。

陈元只是冷静地坐在对方面前，脸上不见悲喜。

手指有序地敲打着桌面。

这是思考时候的小动作，也是为了能够及时地触发桌上杀阵的方法。

“我是真的怕了，那个人……不对，那个怪物怎么长得和我一模一样，而且他他……他居然还和莫云接触过了吗？莫云怎么样了，她有没有事啊？不对，她也是监天司的捕头，而且实力也不低……应该没事的吧？”

“安静一些！”

陈元皱了皱眉。

冷哼一声，打断了对方说话声。

“与其关心别人，不如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如何，我听他们说……你就范了？也就是说你承认了一切过错都在于你，也愿意承担这些事情的后果了……是吗？”他的目光稍稍变得凌厉起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面前的人若真的是贾贤笙。

那他的这一切行为到底代表了什么？

主动地投案自首，并且已经在监天司内关押了有好几天。

若非是这一整件案子还有主谋道玄真人没有抓到，他怕是得斩立决了。

“一切过错……皆在于我。”

闻言，贾贤笙低下头，脸上满是落寞。

两只手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角。

双目变得通红。

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

“一切过错皆在于我，只是可惜……若还有机会的话，还想和莫云见上一面，想这天下何其广阔，比我优秀的人便如星辰繁多，叫她……忘了我罢。”

“你和她之间的感情故事我没兴趣知道。”

陈元适时引导对方的话题。

接着道。

“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之前此处监天司发来了一份关于道玄真人罪孽的一文件，其中提及了你……那么你是否便如那份文件中所说的，‘协助道玄真人吞噬弟子生机’、‘为道玄真人隐藏证据’，以及……‘知情不报’。”

“我……认罪。”

“按照监天司律法，助人为虐者，与虐人者同罪。

道玄真人戕害生灵，解封……咳咳，为天下苍生所不容，这些罪状加在一起，可是得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你要想好了，这些……你当真能承担得了吗？”

心里的一丝不忍，让陈元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此言从他这个监天司捕快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妥。

但他实在是心中有些不悦，说不出来的，某种不悦的情绪。

但对方只是点头。

默认了陈元的话。

“最后几个问题，道玄真人现在在何处？”

“师尊……道玄真人他失踪了。”

“何处失踪？”

“就在他的府邸……便是潭郾城以东……那时候他说要闭关处理一些杂事，没想到再也没有出来，等到你们来人之后才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你在道玄真人失踪之前，是否知道道玄真人所作所为的真相？”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回答我。”

“不知道……”

无奈，陈元只好缓缓地站起了身子。

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拂袖离开。

才出了审讯室的门，就见到石天纵早就已经站在了外边。

看来对他而言，另一边的审讯相对要简单了许多。

……

一群人找了间房间，布置下隔音阵法。

这才开始讨论从那两个贾贤笙口中得到的情报。

但讨论到最后，却仍然得不出一个结论。

无奈之下，他们决定……

先找道玄真人。

不过是一只还未完全化形的域外天魔而已。

只要把他们两个分别关起来。

下了重重禁制。

到时候哪里还会有机会让域外天魔成长起来。

重中之重还是潜逃在外的道玄真人。

一日没有将其抓住，那么这天下苍生就有一日不得安宁。

至于对贾贤笙的处置，还是得看对道玄真人的审判。

“这两个人我们暂时会分别将他们关押在不同的地方，不会让域外天魔有机可乘。”

“感谢二位道友配合，若是有机会……定要去白玉京再叨扰一二，现在还请二位道友协助我等抓捕道玄真人，另外二位说的那个小姑娘……是苏莫云对吧？抱歉我们还不知道她的下落，不过不用担心，既然来了我潭郾城，定然能够找到她的。”

“有关道玄真人的任何线索都在我这里，若是二位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那几人留下诸多话语。

最终还是拱手离开了此地。

只剩下了陈元和石天纵两人独处。

总算……

是可以说一些只有两人才能说的话了。

石天纵见陈元的身形闪烁。

便十分默契地挥手，在四周又下了一层禁制。

现在，是真的再也不会被人打扰，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听见他们讲了一些什么了。

“……以上，就是我从那人口中套出来的话。”石天纵双手背负，皱着眉，“单是从你我现在手头上的线索，到底能不能推算出那域外天魔是二者中的哪一个？若是能迅速确定域外天魔是谁，我们也可以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难说啊。”

陈元也是有些苦恼。

虽说两人对于自身处境的观念不同。

但根据贾贤笙此人过去的种种行为，以及有记载的处事方式。

这两个人的行为完全在可以预料到的范围之内。

有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之心。

有惧怕将来，一心求生之心。

这是两种极端的思想，也确实会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

“不过关于识破其中哪一个是域外天魔的方法，我再想想……应该是找得到的，关键是域外天魔产生的原因……虽然这个话题一直被我们规避，尽量一句话也不提，但这终归是一个问题的。”

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谈及这个话题。

虽然不知道缘由。

但那是躲在暗处那少女的警告。

所以陈元两人还是没有将这个话题说出来。

但也正如之前想过的那样……域外天魔并非是容易召唤之物。

召唤它是需要复杂的条件的。

可是那些潭郾城的监天司捕头们居然一个人也不曾提及关于“如何出现”的话题，实在是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不详的感觉。

在这里……

定然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是他们所不清楚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跟着他们先把道玄真人找出来？”

“道玄真人的事情……其实不用着急，因为他早晚都会露出马脚，一个生机需要依靠他人性命才得以延续的修道者，是不会一直躲在暗处的，为了能够活下去……他就必定会铤而走险。”

陈元笃定道玄真人迟早都会出现。

所以不必这里主动寻找。

其实这其中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而且若我们加入了他们，大张旗鼓地寻找道玄真人……岂不是将我们两个人的行踪彻底暴露了？到时候苏莫云苏捕头怎么办，苏莫云所在之处定然会因为更大的骚动而加强防守，到时候对我们而言，营救就更加困难了。”

“所以我们先把这域外天魔搞定？”

“不，是‘你’把域外天魔搞定。”

陈元指了指石天纵，而后那只手直接握住对方的肩膀。

“而我需要做的是……找到苏莫云，因为我现在只是一具傀儡，这身躯也比其他的傀儡要强上不少，身上也没有除了你以外的任何气息，因果也不会牵扯到我的身上，所以没有比我更好的寻找苏莫云的人了。”

“可我要如何……”

“没事，石道友不知道的事情，我可以教你，其实我刚才已经想到了，那两人中，到底谁是域外天魔。”

陈元的说话声还在继续。

而石天纵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眼中神色越发明亮。

……

这间审讯室的空间要稍许大了一些。

在同一张桌上，相对坐着两个相貌也好、神色也好都相似的人。

而在桌子的另一边，两人之间坐着的。

却是一个长相狰狞的中年人。

正是石天纵。

“虽说他们想把你们都关起来，等抓住主谋之后再处置你们，可我觉得吧……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解决的好，你们觉得……对吧？”石天纵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视线在两人之间不断地游走。

不急不缓地说道。

“域外天魔……这种存在可谓是众生之敌，一旦成为了域外天魔的宿主，其本身便只有两种可能——被对方吞噬，或者……杀了对方。这种只允许双方之一活下来的情况，不局限于将对方挫骨扬灰，或者是……魂飞魄散。”

这自然是两种不同的“灭杀”方法。

一者是抹去痕迹。

二者是仅仅抹去对方的魂。

“域外天魔想存在下去，所以它本能地会选择活下来的最佳方法……”石天纵已经将视线落在了那个因为畏惧而逃窜的贾贤笙身上，而对方也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只要能继续存在下去，早晚获胜的都是自己……是这样的吧。”

“但这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既然能活下去便是胜利，又为何忽然改变了念头，想要来到监天司寻求庇护呢？”他又将视线落在另一个自首的贾贤笙身上，“这是因为我们都忽视了域外天魔的一个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