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天司手札 第十四章 困兽

大地在颤动。

原本古旧的青石板路上，随着那道低沉的兽吼声，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白色的纹路。

这纹路交错之间，化作一个个符文，就像是一张网，将整个地面……不，应该是整个小镇，每一处角落都出现了一白色的纹路。

是阵法。

陈元在见到这一幕的瞬间便想到了某种可能。

他早该想到的。

这座建造在绝壁之下的小镇，这片目之所及，烙印在小镇上的庞大阵法。

建造这里一切所为的绝不是什么简单地“陪葬”。

所谓地仙墓……

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幌子。

上古到现在都存在且不被人入侵的大阵是不存在的，这里当然也曾经有人存在过，而且就算是现在，也被“某些人所熟知”。

起码对于近在咫尺的潭郾城来说，不可能不知道此地的存在。

但为什么……

在白玉京存在的档案里边并没有关于这个地方的任何详细记载。

只有所谓的葬仙谷的简单信息，却对于葬仙谷内部没有任何的记录——若当真存在这么一种情况，只能说明葬仙谷并非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这是“镇”。

并非城镇的镇。

而是镇压的镇。

是以这一作小镇作为某种强大的封印，将下方某种存在镇压，不让其破封而出。

只是……

饶是如此，这封印在他看来已经算作是那个年代的巅峰之作了。

但从现在阵法的鼓动情况来看，似乎封印也并不能坚持多久了。

或许再过不多久，阵法之内的某种存在就会真正地破封而出。

呜呜——

下方的兽吼、悲鸣声越发激烈。

但就在这时，头顶上的三千长明灯忽地光芒大盛。

竟是分化出一道道光雨洒落。

这些光雨落在陈元身上并没有什么感觉。

陈元也早就已经看得分明，光雨不过是某种特殊的天地灵气。

这种天地灵气非常柔和，就算打在人身上也绝对不会出现什么伤。

就像是被春雨打在身上一样。

但这些光点融入地面后不多时，脚下某种存在的兽吼便渐渐地小了，最终便彻底地听不见了。

在他的脚下……

封印着什么东西。

而且那种东西不知为何，却是给陈元一种熟悉的感觉。

在听见其发出呜咽吼声的时候，心中有一些情绪也在蠢蠢欲动。

不过那些情绪并没有被成功调动出来，在光雨落下融入他身体后，他的心情便已经彻底平复了下来。

不久之后，这小镇便恢复了正常模样。

兽吼不再，下方镇压的某种存在似乎是老实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这片区域在光雨中得到了某种“净化”。

不说这里的气息原本就因为常年闭塞而变得有些浑浊。

他所认为的“净化”，更多的却是灵气层面的。

不过果然……

要想得到这里的答案，还是得想个办法从这些死去修道者身上留下来的类似“遗言”的残留中摸索。

可不就是遗言嘛。

死前用玉简、或者是直接在就近篆刻了一段话语。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在陈元转身要继续深入小镇的时候，却忽觉地面上那具尸体有些奇怪。

正是这个看上去只是死去三百年的修道者。

在她的手里同样也握住了一枚玉简。

这枚玉简起初以为不大起眼，所以几乎就要被陈元给忽视了——就算真的见到了这枚玉简，大抵也是不会去尝试将自己心神沉入其中的，在这里见过的无数个案例让他对于心神沉入玉简这件事情有了许多的芥蒂。

他甚至觉得这种事情需要回去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地平复下来。

但正是这样一枚普通的玉简，却在刚才那一阵光雨之后，散发出暗淡的……紫色的流光。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元上前，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看着，那道紫色流光只是出现了不多的时间，在出现的时间段内，他会感觉到一股让他熟悉的气息，而在那之后不多时，便见紫色流光迅速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同时，也再没有了那种熟悉的气息。

陈元小心的分化出一道心念落入玉简里，这一回虽然也有先前那种疯狂的意识攻击，但也许是因为她本人生前修为不足的缘故，并没有对陈元造成多少的伤害。

在玉简之中，陈元很快地便找到了那一段仅剩下来的，正在濒临破碎的……有用的线索。

——师尊亲启。

——弟子无能，未窥得长生大道，道心缺损，落得如此下场乃弟子自作自受。

——沦落至此，方明悟师尊常言“道心乃双刃利剑”之理，实乃糊涂……

原来……

竟是如此吗？

这里竟然是这么一个地方……

怪不得没有人知晓这里的存在。

因为……

所有知晓这里存在的只有三类人。

已死之人，将死之人，以及……

仙人。

真正的仙人。

那些飞升上去的仙人肯定有方法往来仙界与凡间，也肯定有办法留下他们的痕迹——这都什么年代了，肯定会有这种方法的吧。

陈元有些怅然地看向小镇的某个方向。

若是这玉简上记载的没错的话，那里便是接下来自己要去的地方。

接下来的道路走得有些郁闷。

陈元的心里，那位已经死去四百多年的女子留下来的话语久久无法散去。

——今死期将至，便依真仙所言，葬身于此，以免残躯为祸世间。

为祸世间？

一个死人……可以为祸世间吗？

就算这个人还活着，凭借着区区的修为境界……如何为祸世间？

这又不是什么小说中所谓的天才高手。

这世间也不存在那种高手，什么凭借较低的修为境界虐杀高境界的修道者……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但若是真的存在那么一种方法的话，那定然是某条必死的命运。

那是让人绝望的……

“便是这里了。”

总算是来到了小镇的正中央。

此处是没有任何建筑的地域，所有与小镇相关的景象，唯独在这片空旷地带上不见分毫。

目之所及的是深渊。

是幽邃的，突兀地显现在地面上的大洞。

深渊四周用围栏围住，上边有紫色灵光流转，那是烙印其上的雷法——在那个岁月里可以称作是极其可怖的雷法。

陈元尝试着削去一丝发丝，丢进那深渊中。

却不见任何的波澜。

看样子这雷法并不会攻击试图深入深渊的生灵。

陈元心里这般想着。

他站到深渊边上立着的一块两人高的白色石碑前。

石碑上赫然烙印着四个大字。

一边刻着“永镇”，一边刻着“雷齑”。

都是用现代修道者世界的文字写的，通俗易懂。

而且根据石碑上的痕迹来看，这上边文字已经被删改了好几次，越是年代靠后的文字就越是古老。

但不论如何，这些文字所代表的意思都是一样的。

深渊一侧的崖壁上有石柱凸起，从最上方一直蜿蜒向下。

刚好够一个人站在上边。

“疯狂的意志、为祸人间的遗言、以及那一个个死气源头，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这里应当是……”

“若是如此推测的话，这里名不见经传也就说得通了，并不是不会有人来到这里，而是不准有人来到这里。

这里的一切，是连监天司内部都需要严格保密，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说出来的地方，而且若是我所料不差，这种地方在每一个仙城都有存在。

葬仙谷……好一个葬仙谷，这里埋葬的哪里是什么地仙，根本就是……”

是灾祸。

对于现在的修道世界来说，不折不扣的灾祸。

便如同当年的太阴宫遭遇的，不可抵挡的灾祸一般。

现在的修道者只能将其封印，只能等到以后……或许会存在的方法。

不。

那种方法肯定会存在的。

在未来，定然是有着能够解决现在灾祸的方法。

修道者拥有无限的可能，陈元心里一直坚信着这一点。

只是这深渊内外仿佛是两方天地。

若说这悬崖之底的小镇充满了阴死气息的话，一步踏上那根石柱，便觉得阴死气息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某种与之类似的，同样阴冷的气息。

但这种气息却不似寻常天地灵气一般，它甚至能影响一个人的心智。

在踏足这片领域的同时，陈元已经能够感觉到心中开始莫名地生出一种恐惧的感觉——这对于此刻的陈元来说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坚信了此刻陈元心中所想。

果然，这里就是……

……

“监天司对抗域外天魔的方法……人族，你可知晓？对于那些刚刚被附身，已经可以分辨得出谁是宿主，谁又是天魔之后，监天司到底是如何做的……你知道吗？”娇媚的声音不断缠绕在石天纵的耳畔。

让他不禁心生怒火。

却又无法寻到发泄的途径。

果然，不愧是众生之敌。

就算见不到身形，只是简单地传达那么一两句话，都能在不经意间影响到一个人的心神。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随着日渐西沉，夜市也渐渐地搭建了起来。

潭郾城的夜市也是独具风格。

潭郾十九城，总共道环状的带子，十九道颜色迥异、风格不同的街道霓虹，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唯独正中……

是一片没有灯火的区域，黑暗仿佛是巨兽的大口，要将四周的光尽数吞没。

于那黑暗中延伸，突破天际的是一座不见顶的高塔。

谪仙塔，这座不知何时建造的高塔上灯火通明。

每一层的屋檐上都挂着一个铜铃，在铜铃上镶嵌着一枚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辉虽然不算大，但耐不住数量。

就这么看去便像是一条通往天上的璀璨大道。

但是……时间确实是过去太久了。

久的让人厌烦。

石天纵不知道这种厌烦的情绪是因为真的做着看上去毫无意义的事情而来，还是因为耳边一直绕着某个看不见打不着的域外天魔的声音。

古籍记载，域外天魔善诱人心智，毁人道心。

但是没关系。

因为自己有在天海关的经历，所以……这些诱惑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区区域外天魔而已。

虽然打不过，但也无法耐他如何。

他这么想着。

但也有些无奈。

这域外天魔的实力确实很强，强到当初若非对方有意放他们一码，甚至他们都没有这个命来到潭郾城。

只是对于她为何放过自己，石天纵至今都没有任何头绪。

也就在这时，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若是想找东西的话……不如去那座塔上看看如何？

虽然现在是一座已经荒废了的塔……但在它刚刚建成的时候用处可是大得很，或许在那里还能找到你们想找的东西也说不定呢？”

“这又和监天司对抗域外天魔的方法有什么关系？”

好吧。

石天纵承认自己是有些跟着对方的思路在走了。

但这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听对方说几句话而已，对于自己的道心根本就毫无影响。

但是……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下意识地，石天纵朝着前方黑暗的那片区域走了一段路。

不向那边走也没法子了。

他已经按照陈元所说的，在四周找了个遍，却仍旧没有找到任何与苏莫云踪迹有关的线索。

唯一还没有被找过的地方……便只有谪仙塔了。

但谪仙塔……在那里当真会有苏莫云的踪迹吗？

石天纵不去先找那边是有原因的。

首先，谪仙塔对所有人只开放五十层，五十层之后便唯有修道者方能步入其中。

而直达一百二十层，这是修道者能前往的极限位置。

再往上的层数……便只有得到准许的人才能有机会进入。

这其中每一层都设有监天司的关卡，莫说是一个苏莫云，就算是一只蚊子进去，都能给你说出个公母来。

当然，对于石天纵来说，这些并没有什么难度。

天海关修道者。

这六个字足够让他直接到顶层都不会有人阻拦。

也不知为什么，谪仙塔四周方圆百里是不存在任何灯火的。

不仅仅是灯火。

在那里甚至不存在任何居住用的住宅，虽说有建筑，但大部分都是一些只在白天营业的商铺。

那些是寻常凡人开的商铺。

他们并不能承受得住通宵达旦的营业。

所以在晚上几乎没什么人气。

一直到站在那座高塔近前的时候，石天纵还在犹豫是否真的要走进去，直到……

他的一只手里，某样东西忽然颤抖了一下。

那是属于苏莫云的气息，在靠近此间的时候忽然发生了反应。

也正在此时，他的耳边再次响起那域外天魔的声音。

“你们人族到现在都还不曾研究出真正对抗我们的方法，所谓‘监天司得到了对抗域外天魔的法子’，不过是封印、剥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一味地做这种事情会带来什么……嘻嘻。”

“与你何干，给我闭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