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生花 第九章 生死两茫茫，世世不相见

舒浅曦不知自己飘了多久，只感觉在朦朦胧胧中看见一条漆黑的长廊，长廊尽头隐约有光，却影影绰绰看的不真切，她下意识地向光明方向走去。

她看见长廊彼端，是她这一世的父母亲大人们。

灵堂上，黑白灵柩的相框里，自己二十几岁的容颜从此就定格在了那里。

母亲大人与父亲大人呼喊着她的名字，悲悲戚戚抱头痛哭，而她的孪生姐姐目光呆滞，呆呆傻傻坐在那里，嘴里喃喃自语喊着：“浅曦……冷御风……浅曦……冷御风……”

让父母怎么也想到的是，比自己命更重要的两个宝贝女儿，就这么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的却是一具骨灰与一个傻子。

人生的许多离别都在咫尺之间，一转身就是永别，一回头已隔万水千山，再难相见。

养育之恩，何以为报？

舒浅曦满脸泪痕，冲着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画面一转

白色墙壁，白色地板，白色天花板，一切都白的那么刺眼。

墙上的电视机开着，里面咿咿呀呀唱着京剧。一群年迈体弱的老人们聚在这里，各自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一个年轻的护工，小心翼翼的从碗里一勺一勺取出饭，细细地喂到坐在轮椅上一个古稀老人嘴里。老人艰难的咽下了嘴里的饭菜，呆呆望着白色墙壁，仿佛透过墙可以看见站在面前的浅曦……

那老人，是君上仙。

他望着望着，突然就泪流满面。

舒浅曦紧紧捂着嘴，控制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缓缓跪在地上，望着墙那一面师父，颤抖地伸出了手，冲他唤一声：“师父……，徒儿不孝……”

……

这一世，短暂生命里的种种美好，在浅曦的面前不停回放，恍若隔日。

舒浅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眼前景象斗转如电光，最后，定格在一弯漆黑阴森的小河边。

她站在河边那座小桥之前，看到许多人在桥前排着长队，身体半透明的人——不，或许，如今不该再称他们是人了，他们都是一些刚刚死去的亡魂。

在桥头上站着一位头发全白，面容慈祥的老妇，她的手中拿着一只汤碗，递给排队的亡魂，她嘴里一直在不停念着：“奈何桥上过，孟婆汤一碗，清清白白走，来世好投胎。”

那些或苦闷，或不甘的亡魂，在喝了那碗汤之后，表情便只剩下一片冰冷木然，呆呆的走过小桥，继续向着前方的六道轮回走去。

她，是不是也该去排队领一碗孟婆汤？

舒浅曦回头看了一眼，走过的人生路，暗自叹息一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出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处，短松冈。

舒浅曦微微一笑，便不再有任何犹豫，走到队尾排着队等待命运抉择。

她虽然不舍得自己最美好的记忆，舍不得那些在她短暂生命里出现过的人。

但，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偌大的三界，她又能逃避到哪里？

鬼魂们在看到排队她的那一刻，对她均有些敬畏瑟缩的模样，仿佛对她的存在使所有人都有所惧怕。

舒浅曦知道，这些鬼魂怕的不是自己，是罕见的极阴命魂，她应该苏醒了。

无论经历了多少世的痛苦与委屈，依旧挡不住该来的。

“奈何，你回来了……”阎王不知何时出现，望着她沉默良久才开口。

舒浅曦一怔，知道站在阎王面前的才是真正的自己，舒浅曦！不过是她这一世的代号罢了，不过是残留在记忆里的一丝魂魄。

舒浅曦有些惆怅的苦笑一声，“我们上路吧！”

阎王叹息一声，便送她走到奈何桥头。

“奈何姑娘，用不用，饮一碗孟婆汤？”

“不必了。”舒浅曦摇头轻轻一笑：“如果，生生世世没有一份记忆为伴，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支撑下去。”

孟婆叹了口气，终不再多劝。

阎王将舒浅曦送至桥边，舒浅曦微微闭眼，感觉到那看似汹涌暗黑的水纹之中，仿佛有一丝让她分外熟悉的，温暖的气息。

她知道，那是属于自己被封印在忘川河底的灵魂。

她轻声呢喃一声：“该走的始终还是得走，该来的始终还是得来！”

阎王听罢，叹息一声问道：“奈何姑娘，不！舒浅曦姑娘，这一世，你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舒浅曦望着阎王微微一笑，她轻闭眼暗自深吸一口气，来这世间走了一遭，认识了许许多多善良的人，见证了许许多多美好的事，她还敢何来遗憾？

她感觉到，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阵轻轻的召唤，引领着她慢慢走向忘川河里。

本以为自己会害怕，没想到每走一步，她的心却如止水般的从容与淡然。

这人间，她来过，也爱过。

从此，她便无悔无怨。

望着舒浅曦的最后一抹身影消失，阎王终是轻叹一声。

他抬起头，面对着虚空寂寥的方向，忽然开口说道：“不要再看了……她已经走了……。”

片刻沉默之后

不多时，一抹熟悉的身影飘然出现在奈何桥头，与阎王并肩而立，沉默地垂头看向忘川河。

那日，待麒麟将带他带安全的地方，他醒来时见到旭日东升，麒麟趴在旁边呜呜咽咽哭泣时，他便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待匆匆赶来之际，看到的便是她最后的那抹身影。

恍惚间回到，当年遇见她时的紫薇花海中，那个快乐的紫衣少女在快乐奔跑，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耳畔。

恍惚间又回到，初次在校园里见她时，眉宇紧皱对他拔剑相持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戏弄她一番，又想靠近她紧紧拥抱。

难道，他终究还是与她无缘么？

“她临走时，有说过什么吗？”冷御风眼中闪过的神色，似悲悯，又似决绝。

阎王叹气一声，从衣袖里取出一枚小海螺递给他，“这是她托本王还给你的，她说你并不亏欠她什么，亏欠的只是一个承诺。这个承诺，她要让你生生世世都对舒深雪照顾，不离不弃……”

冷御风望着那一枚小海螺，心撕心裂肺的疼。

你我二人，真的就永生不再相见吗？

阎王望着他，沉吟许久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究竟爱上的是她的前世还是今生？”

“她的前世今生，又有何区别，不都是她吗？”言罢，冷御风不再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抚上自己的心口，在奈何桥上站着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便与她真正是阴阳两相隔了。

她守在忘川河，生生世世。

而他，守着她，亦生生世世。

阎王望着冷御风想要说些什么，无数的话语却停止在冷御风那带着沉痛的眼眸之中。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阎王最终还是没忍不住问出声来。

“回去。”冷御风平静回答道：“回阳间，好好活着！”

阎王自喉中逸出一声轻叹。

有的路，可以风雨同行。

有的路，必须一个人走。

落叶堆积了好几层／而我躲过青春／听见／前世谁在泪雨纷纷／一次缘分结一次绳／我今生还在等／一世／就只能有一次的认真／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我挥剑转身／而鲜血如红唇／前朝记忆渡红尘／伤人的不是刀刃／是你转世而来的魂／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我策马出征／马蹄声如泪奔／青石板上的月光照进这山城／我一路的跟你轮回声……

一年之后

墓园里，举目四望都是墓地，显得冷冷清清，似乎阳光的沐浴，依旧温暖不了长眠在地下的亡魂。

有一块墓碑比其他墓碑异常干净，看来是经常有人来打扫。

那块墓碑上，印着一张姣好容貌女子的照片，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她的笑容很纯洁，那双眼眸如水般的透彻，只一眼就能让人的心瞬间温暖起来。

远远地，一个身穿洁白衬衫，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手里捧着一束散发着清香的紫薇花，另一只手牵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走过来。

他们在一个这块干净墓碑前停下来，墓碑上照片里的女子，与他旁边那个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个女子如孩童般灿烂，不停奔跑着玩耍，银铃的笑声给墓园带来一丝朝气。

男子将手中的紫薇花放在墓碑前，他呆呆站在那里，望着照片上的女子沉默许久，神情悲戚的有些恍惚。

那双墨绿的眼睛，恍若穿越时空，回到很久以前的某个幸福时光里。

……

等到夕阳的余晖渐渐洒进墓园时，男子回头望着坐在旁边独自一人玩的很开心的女子，大步朝她走了过去，蹲下来静静望着她。

女子傻呵呵冲着他一乐：“冷御风……”

男子温柔的摸了一下她的头，笑着问她：“咱们，明天去养老院看一位老爷爷，好吗？”

那女子抬头，眼里满是笑靥，望着他点点头。

男子轻轻一笑，牵过那女子的手，离开了墓园……

墓碑上，照片上的女子，笑靥依旧。

墓碑前，那束紫薇花，散发着淡淡幽香。

那一刻，时光之河的并蒂花上，一只蝴蝶对另一只蝴蝶说：梁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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