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楚焰璃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闾霜阁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可是亲眼看到楚焰璃站在乾极宫门前,双手叉腰,扯着脖子怒骂“苍髯匹夫”、“聋聩老贼”……
被宫廷侍卫团团包围的时候,嘴里还嚷嚷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种就把自己诛九族,要和皇帝极限一换一……
光是听着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相比之下,“武烈”这个称呼,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这种大逆不道、欺宗灭祖的行为,也就只有长公主才能干得出来。
“殿下,咱们刚回来,还不清楚京中情况,您可得压着点脾气,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闾霜阁好言劝说道。
楚焰璃瞥了她一眼,“难道我脾气很臭吗?”
臭不臭,您自己心里没数?
闾霜阁心里暗暗嘀咕,嘴上说道:“卑职并无此意,殿下是宗女之表,端庄娴雅,温良恭俭让,德言容俱佳……就是偶尔会有些冲动而已。”
“我承认,你说的没错。”
楚焰璃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放心,这些年的历练,让我成熟了不少,做事也不会像以前那么没分寸了。”
“那就好……”
闾霜阁犹豫片刻,试探性的询问道:“既然您从南疆回来了,是不是要先去给陛下请个安?”
听到这话,楚焰璃柳眉一竖,“武烈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给他请安?狗皇帝,我干……”
话还没说完,闾霜阁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顶着周围行人投来的视线,她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殿下,这里是天子脚下,话可不兴乱说啊!”
“起开。”
楚焰璃拍开闾霜阁的手,冷冷道:“天子脚下怎么了?当着他的面我一样要骂!况且这天底下骂他的人还少了?”
确实……
只不过别人都是憋在心里,您憋不住而已……
闾霜阁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说道:“您要是不想回宫的话,不如先去卑职那里住段时日?”
“去你家?”楚焰璃摆摆手,“算了,你爹也不是什么好玩意,我看他就来火。”
“……”
闾霜阁嘴角微微抽动。
突然有点想念驻守南疆的日子了……
“倒是很久没见玉婵了,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吧。”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先去一个地方。”
楚焰璃背负双手,慢悠悠的朝前走去。
步伐看似缓慢,但每一步都跨越数丈距离,和金公公的“缩地成寸”有异曲同工之妙。
无形气机涌动,周围行人下意识避开,拥挤的人潮自行分开一条通路。
“殿下,您等等我。”
闾霜阁快步跟在后面,生怕这位殿下再惹出什么乱子。
……
……
城北。
巨大青石堆砌成高墙,足足占据了半个街区。
两扇厚重的铁门上铸刻着麒麟图案,门楣上悬着一块黑色匾额,上书“天武场”三个鎏金大字。
呼——
微风掠过。
楚焰璃定住身形,黑发飞扬,鲜红衣摆随风飘荡。
闾霜阁随后而至。
望着那门上那杀气腾腾的三个大字,直视片刻甚至觉得有些刺眼,要知道,这幅墨宝可是长公主当初亲笔题下的。
楚焰璃迈上石阶,来到铁门前,伸手便要推开门扉。
“吼!”
门上麒麟图案霎时动了起来,好似活物一般挣脱而出,铜铃般的眸子圆睁,血盆大口中发出骇人心魄的嘶吼!
“何人胆敢擅闯天武……”
看清来人后,声音戛然而止。
麒麟表情僵在了脸上,眼神中写满了慌乱和惶恐。
空气陷入死寂。
嘎吱——
它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随即主动推开铁门,吐出舌头,尾巴讨好似的摇晃着。
楚焰璃拍了拍它的脑壳,笑眯眯道:“好狗。”
然后背负双手,抬腿走了进去。
望着那高挑的背影,麒麟打了个哆嗦,默默的跳回了门上,重新变回了贴画。
广场内。
钟离鹤拎着笤帚,正仔细清扫着每一块砖石。
突然,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乌金弓鞋,他头也不抬,说道:“让让,别挡路。”
对方纹丝不动。
钟离鹤眉头皱起。
拄着笤帚抬眼看去,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一身武袍恍若红云,腰肢纤细,**修长,眉如锋刃裁云,目若寒星映雪,犹如凝血绛珠般的嘴唇轻抿着,单薄唇线透着凛冽之意。
如墨玉般的乌发高高束起,一缕青丝垂落白皙颈边。
整个人好似一柄染血长刀,只是伫立不动,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
“长、长公主?!”钟离鹤嗓子动了动。
“好久不见,钟老。”
楚焰璃眼尾翘起,好似月牙。
笑容将煞气冲淡了些许,平添了几分少女般的娇俏。
钟离鹤回过神来,慌忙躬身行礼,“老奴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焰璃伸手虚扶,“不必多礼,我这么多年没回来,你一直守在这里,想来也是辛苦的很。”
钟离鹤站起身来,佝偻的腰背下意识挺直了几分,说道:“殿下言重了,这是老奴的分内职责,本来就是应该做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
楚焰璃摇摇头,正色道:“世多有妄言忠义者,固千金易得,赤心难求,钟老以诚待我,我自是心怀感念……应当是我给钟老行礼才是。”
说罢,干脆对着钟离鹤深深做了一揖。
一旁的闾霜阁见此一幕,摇头叹了口气。
可以指着鼻子怒骂皇帝,也可以给一个“奴才”弯腰行礼,所作所为皆发自本心,毫不掩饰……或许,这就是他们愿意给长公主卖命的原因吧?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殿下……”
钟离鹤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在这天武场枯守多年,心中积压的苦闷,此刻尽数烟消云散。
“殿下快快请起,这是折煞老奴了!”
“钟老受得起。”
楚焰璃一揖作罢,活动了一下肩膀,神色期待道:“话说回来,这么长时间没见,钟老的修为可有落下?要不咱俩比划比划?”
“……”
钟离鹤眼睑跳了跳,默默后退两步。
“殿下刚回京都,舟车劳顿,不宜大动干戈……改日,改日再说。”
“行吧。”
楚焰璃见状也没有强求,询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常?”
听到这话,钟离鹤神色变得严肃,沉声说道:“回殿下,有人通过了兵道试炼。”
“嗯?”
“你是说,有人拿走了兵主传承?”
“没错。”
楚焰璃眸子微凝,说道:“走,去看看。”
两人穿过练武场,来到楼阁深处,推开锈迹斑斑的的大门。
因为此前发生的事情,刀山剑冢煞气尚未重新凝聚,暂时对外关闭。
此时广场内空无一人,借着猩红灯光向前看去,数以万计的刀剑倒插在地上,好似起伏的灰潮。
刀山上空,三十三级青黑色石台静静悬浮着。
楚焰璃迈出一步,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直接出现了石台顶端,站在了最顶层的那石柱面前。
钟离鹤和闾霜阁也紧随其后,飞身落下。
楚焰璃伸手触碰着石柱上的纹路,神色有一丝缅怀,“看来那天感知到的并非是错觉,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做到了……他是谁?”
钟离鹤答道:“天麟卫副千户,陈墨。”
“陈墨?”
楚焰璃思索片刻,印象里却没有这号人物,“是最近才突破的宗师?”
钟离鹤摇头道:“并非宗师,他是个四品武者。”
楚焰璃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你说什么?四品?”
“没错。”钟离鹤说道:“准确来说,他才突破四品没多久,老奴亲眼看着他踏上了三十三级石阶……对了,老奴还记录下了当时的情形,请殿下过目。”
说罢,他袖袍一挥。
空气好似水幕般泛起涟漪,映出了无比清晰的景象。
画面中,青黑石阶上,一道挺拔身影正向上攀登,步伐缓慢而坚定。
“当他登上第十阶的时候,老奴便感觉有些不对头,便将影像刻录在了神识之中……所以前面的过程有些缺失。”钟离鹤在一旁解释道。
楚焰璃没有说话,默默看着那道身影。
第十一层,第十二层……
刀兵煞不断冲击着陈墨,但他却好似磐石般巍然不动。
第十五层,第十六层……
刀山上空,煞气如血海翻腾,逐渐形成了一个偌大旋涡。
漩涡中心有无数兵刃虚影沉浮,伴随着血色雷霆,轰然砸在了他身上!
肉身在冲击下溃败,随后翠绿光芒闪过,又迅速愈合如初,根本无法阻拦他前进的脚步。
刀山剑冢共有三十三层。
前三十层炼体,后三层问心。
所以,除了要有强横至极的体魄之外,对神魂强度的要求也极高……这也是为何三品之下的武修几乎不可能登顶的原因。
陈墨轻而易举便突破了炼体考验。
直到踏入第三十层时,步伐才慢了下来。
从影像中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楚焰璃却很清楚,这最后三层的难度,比前面三十层加起来还要高得多。
即便是她,当初也费了一番功夫。
然而陈墨却仅仅只是停留数息,眼神便恢复了清明,继续向上攀登。
“除了夸张的体魄和恢复能力,就连魂力也强到了这种地步吗?”
“嗯?”
“等等……”
楚焰璃怔怔的看着眼前画面。
只见陈墨站在第三十一层,张开手掌,掌心有金色气芒盘旋。
别人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楚焰璃却一清二楚,因为那道龙气是她亲自留下的!
“太乙庚金象征着绝对的权柄,即便是大元皇室,也要通过玺印才能借助其威能……可他却能用肉身承载龙气?!”
“这怎么可能?!”
看着陈墨最终获得兵道传承,万剑俯首的场景,楚焰璃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钟离鹤中断画面,说道:“老奴和这小子打过几次交道,潜力可谓是深不可测,若是能成长起来,登临一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并且他还是现任的青云榜第一,在前段时间的天元武试上,力压释允和尚,夺得天元武魁之位!”
听到“释允”这个名字,楚焰璃眼神阴沉了几分,冷笑道:“那个秃驴确实有点名堂,能压着他打,足以说明陈墨这个武魁的含金量……”
“他的身份背景你可有查过?到底什么来头?”
“呃,这个说来有点复杂……”
钟离鹤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楚焰璃听完后神色更加疑惑。
“你是说……”
“陈家是贵妃党羽,却深得皇后器重,兼任宫中侍卫统领,还拥有一块免死金牌?”
虽然她多年没回京都,却也知道玉幽寒的手段。
那个女人是绝对不会容忍属下摇摆不定,骑墙党最终只有死路一条……而且皇后和玉贵妃水火不容,陈墨是怎么做到左右逢源的?
“不仅如此。”
钟离鹤补充道:“前段时间,他把楚珩打成重伤,被朝臣弹劾,太子为了他临朝听政,硬是给保了下来……”
楚焰璃和闾霜阁对视一眼,神色茫然。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太大了……
合着不是左右逢源,是三家通吃?
这家伙到底有什么能耐,敢对楚珩动手,还能让东宫下场给他站台?
“仅凭天元武魁这个身份,还不至于如此。”
“太乙庚金龙气是有定数的,少了一缕,武烈定会有所察觉,既然指使太子临朝,肯定是知道些什么……难道是变数要来了?”
楚焰璃心潮起伏不定。
“殿下……”
钟离鹤犹豫了一下,出声说道:“您可还记得之前说过的话?”
楚焰璃回过神来,“你指哪一句?”
钟离鹤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当初您亲口对老奴说过,若是有人登上三十层,便有资格做您的面首,如果成功登顶,那就算嫁了也无妨……”
闾霜阁瞥了楚焰璃一眼,表情古怪道:“您还说过这种话?”
楚焰璃点点头,坦然道:“确实有这么回事,主要是母后说我太强势,以后会孤独终老,我不太服气,所以才说了这种话……不过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做到了。”
钟离鹤适时说道:“陈墨比您小几岁,如今也还没成亲……”
楚焰璃思索片刻,沉吟道:“嗯,这种天赋,确实值得拉拢一下,而且长相看着也顺眼……成亲倒是扯远了,当个面首还算不错。”
“……”
闾霜阁嘴角扯了扯。
您说当面首就当面首,人家也得愿意才行吧?
虽然殿下生的俊俏,但脾气实在太过恶劣,在王公贵族的圈子里可谓是“恶名昭著”……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身边连个异性都没有。
凭陈墨的家世和样貌,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非要冒着生命危险睡公主?
不过这话她也不敢说,只能低头默默站在一旁。
而楚焰璃此时考虑的却不是这事。
能以肉身承载龙气,并且被三方势力关注,陈墨身上肯定藏着大秘密。
对于她后续的计划来说,陈墨或许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即便无法拉拢过来,也绝对不能让武烈轻易得手!
“想要参与其中,还得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钟离鹤方才倒是提醒了我……单身公主相中了俊美武官,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况且我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武烈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没想到,这次回来,还有意外收获。”
楚焰璃嘴角掀起一抹笑意。
看着她笑眯眯的模样,闾霜阁不禁打了个哆嗦。
差点忘了,以这位玄凰公主的性格,真要是动了心,根本不在乎对方愿不愿意,十有**会强人锁男、霸王硬上弓……
想到这,心中不禁为这位素未谋面的陈公子默哀了起来。
“玉婵肯定知道些什么,看来找个时间还是得进宫一趟。”楚焰璃心中暗道:“这么久没见,她应该也想我了吧?”
……
……
“阿嚏!”
昭华宫,正在伏案批改奏折的皇后,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殿下,您还好吧?”一旁的孙尚宫关切道:“是不是最近洗澡太频繁,染了风寒?要不给您泡一杯姜茶?”
“本宫没事。”
皇后摇摇头,蛾眉轻蹙。
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人在念叨自己,隐隐还伴随着不妙的预感……
“等会……”
“你这话什么意思?”
皇后蹙眉道:“本宫不就是和太子踢球后洗了一次吗?何来频繁一说?”
“咳咳,”孙尚宫清清嗓子,低声道:“奴婢口误,殿下莫怪……”
口误?
皇后犹疑的打量着她,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看来以后和小贼洗鸳鸯浴的时候,还是得注意点,万一被人发现可就糟了……”
“不对,哪来的以后?本宫才不要和他一起洗澡呢,简直要把人折磨死……”
皇后心里暗暗嘀咕,俏丽的鹅蛋脸泛起晕红。
“殿下,脏了。”
“嗯?!谁、谁脏了?!”
“奴婢是说,您毛笔浸的墨水太多,把奏折弄脏了。”
“……”
……
……
陈府。
东厢卧房内,隐约传来窃窃私语。
“知夏,你确定这样能行吗?贫道总觉得有点荒唐……”
“再荒唐,还能有陈墨哥哥和厉百户荒唐?”
“可是这也太……”
“道长,你怎么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他俩都已经做了羞羞的事情了,咱俩要是再不行动,哥哥就真的要被抢走啦!”
“那……那你把贫道捆起来做什么啊!”
“我先练练手嘛,等会哥哥回来给他个惊喜……话说回来,道长,你身材真好,软乎乎的~”
“别、别乱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