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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 第九十章 杯莫停

作者:情何以甚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5-02-05 15:23:16 来源:平板电子书

相较于失态的两位衍道修士,反倒是真人谢哀,跪坐在那里,较为平静……因为她并不知道这张脸、这个人,意味着什么!

“诸位莫惊,仙灵而已!”姜望缓声安抚:“受敕本宫,非劫不出。”

傅欢再看了两眼,反复确认这具仙灵只是仙灵,没有七恨的意志,才将护国仙阵的元力潮汐按下。

身处大黎,肩担国事,他不得不慎重。

虽则签名超脱共约后,七恨在现世出手几无可能……但这种可能性若真在黎国发生,洪君琰的雄图壮梦,可就一夜成空。

在道历新启之前,超脱者出手尚未被限制的时代,有多少无处说理的不幸,就是这样发生。

哪怕到了如今,都说超脱者与世不扰,天下霸争也默认超脱者不会插手。但有一个可以哭庙的老祖宗,就是会让人多忌惮几分……因为那是掀桌子的力量。

你相信祂不会干预现世国争,可你不能当祂不存在。

身在傅欢这样的层次,他更能明白这所谓的“仙灵而已”,究竟有怎样的份量。

这是生生从七恨身上剜下来的肉。

翌日姜望若证道不朽,这就是迎战那位超脱之魔的先手!

“此乃天下事。”傅欢终究没有再坐下来,立崖迎风:“令潇,毋使有遗。”

孟令潇低头应声:“自当尽心。”

他直接对姜望讲述:“当年我眼高于顶,号为雪原第一真,有意逐名天下,恰逢吴斋雪探究魔性,遍寻现世上古魔窟,寻到雪原来……”

那座传说中的仙宫在崖外悬峙,那位传说中的“为魔著史者”,在殿中来去,捧卷自读。

孟真君和姜真君,在这世之极,山之颠,叙说久远的故事。

谢哀安静地旁听着——单就当年的吴斋雪,亦是真人当中绝顶者。其人和孟令潇当年的论道,对今天的她仍有裨益。

薄冰易碎,浅雪早消,她已如昙花谢过,此后更珍重未来。

超凡的山巅,究竟如何抵达呢?

恍恍惚惚间,这场“请教”便结束。仙宫云起无迹,斯人风行万里。

欸?

孟令潇忽然反应过来,姜望这次过来,聊了圣魔功,聊了吴斋雪,甚至还聊了黄河之会。但从头到尾,都没提及他那个正在黎国游历的妹妹,好像真的是放养了——可他孟某人突然被请到永世圣冬峰来,路上都想好了要怎样妥当交代。

但随即又摇头失笑……

还要再提什么呢?

黎国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柳延昭个人有些不知内情的想法,他孟令潇都准备给交代了!

谁还能真让姜安安在这里出事吗?

极地天阙绵延万里,雪挨着雪,难见杂色。

傅欢俯瞰群山,负手道:“此次合作的起始,是陛下与罗刹明月净交换仙法,以凛冬仙术换极乐仙术……”

“对罗刹明月净而言,单就补全仙术这件事情,同姜望交换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仙道总纲在他手中。触类旁通,总归不及寻根溯源。陛下也是因此补全的【长寿章】。但不知为什么,罗刹明月净没有这样做——”

他顿了顿,问道:“他们有矛盾吗?”

孟令潇的表情有些古怪:“截止目前查到的情况来看,姜望和三分香气楼的关系,应该属于……常客。他光顾过很多地方的分楼。”

连姜望曾经路过和国,在那里的三分香气楼饮过酒,他都查出来了,可见这份调查有多细致、多认真……

“撇开作为顾客的那一面不谈,他跟三分香气楼的高层,其实是有私交的。他和天香夜阑儿、心香香铃儿,都有或多或少的接触。”

“这次来雪原的昧月,倒是没听说和他有什么公开的交集。”

“不过早前齐国天府城的三分香气楼,和后来临淄的三分香气楼总部,都和姜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后者就是在他的支持下建立。虽说临淄的三分香气楼,是夜阑儿负责推进的,但后来昧月一度也负责那边,或许因此同姜望有过接触。”

“综合各方面情报,姜望和三分香气楼,怎么说都是合作居多。矛盾应该谈不上。事实上我们一直以为,他为了补全《仙道九章》,会很快同罗刹明月净接触。没想到双方还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非要说的话……那个书山大儒颜生,已经追着罗刹明月净跑了好些年。而他一直尊奉姜望为故旸开国长公主姞燕如的传人。”

孟令潇斟酌着道:“颜生在姜望封印天人的时候都帮过忙,还时不时去白玉京酒楼歇脚,他跟姜望的关系应该不错。若姜望对他也有感情,罗刹明月净去找姜望交换仙术,就是一件未见的有收获、也不那么安全的事情。”

“楚国改制都结束,越国都没有多少人记得高政了……颜生还在追寻答案。”傅欢有些感慨:“这真是一个相当执着的人。”

孟令潇也感叹:“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么多年后,还以旸国遗老自称。”

当初他冻雪沉眠的时候,旸国还如日中天,姞燕秋屡次斩断景国东出之刀,留下了丰厚的政治遗产。一觉醒来,斗转星移,曾经那些无法战胜的对手,都以各种方式退出了**天子的斗场……

但今日之局势,仍然没有变得简单。一个时代的强者落幕了,又一个时代的强者主导风云。

当年雪原难出,如今仍然困在雪原。

傅欢俯瞰着他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绵延白山,想到他和洪君琰的事业:“这也说明旸国曾经的辉煌。到了今天还有人愿意为它奉献一生。”

“有些事情……能完成的,早就已经完成。到了今天我们都已经知道,颜生杀不了罗刹明月净。但他把他对罗刹明月净的追逐,视为一种惩处,以此干扰罗刹明月净的布局,影响三分香气楼的未来。钱塘江堤后,罗刹明月净再没有公开出现,她忌惮的也不只是颜生,还有颜生背后的书山。”

到了今天傅欢已不必孤独思考,但漫长的时光也早就审验了他的智慧。

他沉吟道:“三分香气楼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罗刹明月净寻求最后一步,透露着一股急切。理论上我们可以在这次交易里,攫取更多的好处。但也要提防,为他人作嫁衣裳。”

“您的意思……”孟令潇一点就透:“罗刹明月净……有可能是故意以此示弱?”

“昔日南斗殿之覆,楚烈宗布下好大一局,用修名之长生君,填下最后一子。将陨仙林中无名者,确名而死。但也不能忽略,在这一局里,三分香气楼得到了凤舞九天的自由,而罗刹明月净摘下了【祸果】。”傅欢强调道:“这是传承数万年的天下大宗,南斗殿所孕生的【祸果】,足以将罗刹明月净推到难以想象的境界。我对上现在的她,也未敢言胜。”

罗刹明月净说是同黎国合作,但有没有借机将黎国掀翻的可能呢?黎国这枚【祸果】若是结成,可远比南斗殿那枚更强。

仅凭罗刹明月净自己当然做不到这种事,广布天下的三分香气楼,在黎国面前也是弱势的!但就像南斗殿那一次是楚国的行棋……罗刹明月净之后若还有其他势力的支持呢?

黎国是铆足了劲要往上走,感觉到威胁的天下霸国,又如何不想将其按下水底?

孟令潇听明白了傅欢的隐忧,也开始再次审视这次合作:“那一次在南斗殿里代表三分香气楼行动的,正是昧月。因为整个南斗秘境都被楚军封锁,具体的战争经过,我们无从得知。但从捕捉到的一些细节来看,昧月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她应该是有操纵人心的神通,也因此战获得了丰厚的资粮,才可得真。我们同三分香气楼原本定下的合作计划,是向东边……”

他顿了顿,跳过了具体的计划:“昧月这个女人,在南斗殿之覆里表现惊艳,却成功隐名脱身。做下这样大的事情,还不怎么被人警惕,可见她很擅长保身。但若填入此局,恐无幸理。我想我一直都忽略了这个问题——她是否愿意为罗刹明月净牺牲?”

三分香气楼的成员,为罗刹明月净牺牲,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尤其是天香、心香这样的高层。当初奉香真人明摆着去送死,也无半分犹豫。昧月入局南斗殿,也是身填死眼……

但这一次昧月的行动,却没有以往那样坚决。尤其是在极光城里,她竟然跟姜安安走到了一起去。

傅欢道:“昧月本是个不必思考的角色,现在却需要思考一二。”

孟令潇早有所思,此刻亦道:“我在极光城便设想了这种可能——她看起来是贴身保护姜望的妹妹,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反过来看,又何尝不是姜安安保护了她?姜安安必然引来姜望的关注,而姜望的关注,是我们绝对无法忽视的变数……我们的计划不得不暂止,而她以此完成了自救。”

“重要的不是这个女人怎么想。是姜望默许了这种利用。”傅欢摇了摇头:“计划中止吧。”

孟令潇对昧月说的是“计划暂止”,是要昧月劝走了姜安安,再给黎国一个交代,仍然以推进合作为主。

而傅欢直接中止计划,要的是罗刹明月净的交代!

孟令潇怔了怔。他同意傅欢的谨慎,但觉得傅欢过于谨慎。诚然需要认真地审视合作伙伴,但有没有必要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全面叫停已经推进这么久的大计划?

这次合作固然是三分香气楼所求,对黎国来说也真是非常好的机会。很难说到底谁更需要谁。他们这群从几千年前冰封过来的所谓“远人”,十分渴望在这个时代证明自己。

唯有将黎国推举霸名,他们才算是真正找到自己在新时代里的位置。

但傅欢的决定,就是洪君琰的决定。无论看起来多么荒诞多么无理……洪君琰给了傅欢不设限的权力,洪君琰的江山,尽可以为傅欢所言而注脚。

哪怕他孟令潇也是将自己的一生都填进这份事业里,是洪君琰绝对的心腹重臣,也不可能撼动这份重量。

所以他只是应了一声,便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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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得日弓杀苍狗,披星戴月又一年。”傅欢独瞰群山,忽然一叹。

谢哀感到了艰难。年复一年的努力,日复一日的拾级……山还是山。

连傅欢这样的绝世人物,也要感叹蹉跎吗?

“小女孩在极地天阙的旅行,便由你来照看吧。”傅欢又道。

有姜望这样的兄长在,姜女侠的江湖历险,的确只能算是旅行……

当然,虽无最终的危险,该有的历练还是能够达到。甚至生死危机也可以真正感受——在充满假象的人生山谷,以姜安安的境界修为,还不足以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会迎接死亡。

谢哀莫名地发散心情,口中道:“需要做一些什么安排吗?”

“不用太刻意。”傅欢负手远眺,没有回头:“极地天阙会来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该相遇的让她们相遇,该经历的让她们经历。真正发生危险的时候,就制止。”

“此外——”他又吩咐:“雍国那边的情报,你找来仔细看看。”

“明白了。”谢哀把姜望喝过的酒樽扣上,又为傅欢满了一盏,这才起身,走下了山巅。

她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血液像是蓝色的。

她的身形过于单薄了,就如纤叶飘荡在风中。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雍国么?

今夜寒风应吹至。

下山的时候,她恍惚听到了歌声。不知谁在唱,缥缈又呜咽——

“琉璃盏,玲珑樽,杯莫停呀,杯莫停……”

……

……

山巅饮酒,水底宴茶。

敖舒意死后,长河龙宫便空空。

人间不复龙宫宴,席上徒置空酒杯。

耳无丝竹也,向来无宾客。

福允钦不肯住进去,不肯以龙宫总管的名义,代其名,行其令。偌大水族,也没有第二个有资格入主的角色。

宫外搭建的简陋庐舍,今日待贵人。

福允钦恭谨地站着,不肯坐下。

“福总管。”姜望一脸无奈:“您是长者,我是晚辈。您不坐下,我哪好意思坐?”

福允钦是个异常固执的家伙,不然当初也不会在观河台上被沉默的吊那么久。姜望说姜望的,他说他的:“若无恩公,水族几无立锥之地!尊驾在前,哪有匹夫坐席?”

他伸手为姜望拉开椅子:“您快坐下。试试我沏的新茶。”

“您不要一口一个恩公了。”姜望只得使出杀手锏:“礼过而寿夭,意重而福薄。这样我往后都不敢来拜访。”

福允钦怔了半晌,只得道:“那……姜君。”

他又低声道:“也不要叫我福总管了,长河龙宫已经不复存在。若姜君不弃,便叫一声‘允钦’吧!”

关于称呼,他们其实已经计较了许久。这声“恩公”,他怎么都不肯改过来。

但是今天,他的确不能叫姜望就这样离去……

姜望心中也叹,面上当然温和如常:“福伯,咱们坐下说,如何?都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倒显生疏!”

福允钦自不肯同姜望生疏,便招来一只方凳,坐了半边屁股。敬陪一旁,事以臣礼。嘴上道:“坐下说,坐下说……来,姜君饮茶。”

他又小心地去倒茶。

“福伯,有些话,咱们关起门来,还是可以多说几句。”姜望看着他,半是提醒地道:“早先的治水大会上,我是仗着年轻,说了几句话。但事情能有一个相对圆满的结果,归根结底,是天下容我。是诸国天子,无忘水族功业,能记龙君前德。”

福允钦终究不是不知世事的,沉默了片刻,便道:“我等当然知晓诸位天子的恩德!此生无忘也!”

但敬了一句,他立即又道:“但我们更不可能忘记姜君厚情。水族非禽兽也,自有爱恨,自有一颗真心。真心……能知真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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