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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从来归思使人悲

作者:情何以甚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5-05-13 13:48:47 来源:小说旗

景国的玉榔头绕了一圈,没头没脑地又敲了回来。

没有人为剧匮讲话,他也不需要。他看着中央帝国的丞相,并不避让,仍似当年,立身如塔:“我为公,公于天下。我也有私,私为治法。”

“道国何求?”

他抬起声音:“中央既论公义,莫说私懑。既论大局,休提小怨——此是天下正法之心,也是景国在观河台上治重疾纵小藓之前言!”

“治法用不着你剧匮来操心,须知太虚阁是干什么的!法是法,三刑宫是三刑宫。你若心为前者,当知这是怎样天下。你若立为后者……”闾丘文月一拂袖:“你也退阁吧!

法家要行天下法,闾丘文月要说,这是景国的天下。

对三刑宫的名誉打击,是不可能终止的。没有道理抓到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好好利用。能够通过对刑人宫执掌者的批评,削弱法家的公信力,那是再好不过。

当初玉京山点头,镜世台缉魔,三刑宫站出来表态,致使舆论翻覆,上古诛魔盟约的信用,跌到了谷底……累事加叠,这才有前些天余掌教赠约于黄河,成就“荡魔天君”之名。

这当然并非中央所乐见。

景国自有缉刑司、镜世台、中央天牢,并不需要这样的三刑宫,尤其不需要名望如此之重的三刑宫。

除此之外,对太虚阁的敲打,也只是随手为之。

本届黄河之会,将太虚阁的位置推得太高,哪怕有李一坐阁,也并不符合中央帝国的利益。

景国一边站在最前面“担责天下”,此是大义所在,大势所成。一边打压有可能动摇现世秩序、影响中央第一的存在,这也是必要的手段。

剧匮面无表情:“文相以为剧匮是某些人吗?以为妥协能够换来尊重,退阁可以证明清白,公平能够迎来支持——”

“不。到现在我已看得够清楚。不是所有人都尊重黄河之会,顾全未来。”

“但我不会退。我会牢牢地扎根在这里。我会珍惜我的权利,扞卫我的立场,绝不把这个世界,让给我不认同的那些声音。”

他轻轻一摊手,非常地严肃:“某无退阁之意,若文相有逼阁之心,不妨推动太虚会议,细数我过,众裁推我。”

“某些人”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天师炎旗的惘影,等待混元邪仙彻底降临的那一刻,好像并不在意人们的讨论。

他沉默而又沉默,静水流深。

召来混元邪仙于天下台一事,已经不可挽回。诸方天子应都达成了共识。

他作为黄河裁判,仍然需要维持黄河之会的有始有终,仍然要确保现场观众的安全。

“那个位置,是自己走下来,还是别人推下去,结果不一样。急流勇退,仍然不失体面。恋栈不去,徒然伤身伤颜——剧真君自有所知,本相也不多言。”

闾丘文月瞥过剧匮一眼,不再看他。

姜望已经退阁,太虚阁里,除了霸国代表外的剩下两人,都没法坐得太稳。

法家,儒家,释家,墨家,还有天下大宗,甚至黎魏宋盛之国,都可以轮换于彼,不叫一方有固席。

太虚阁的影响力,可以慢慢地降下来。

在法家宗师公孙不害声望大跌以后,剧匮是更容易被推走的那一个……实在不值得思虑太多。

她探手入虚空,抓来玉简一卷,首签刻字,其曰——

《陈情章》。

此卷名为“陈情”,实为“载道。”

它是许怀璋曾经作为天师的时候,写的变革道门之法!

其人再兴许氏天师之家,却没有沉湎于荣光。而是警觉当下,忧虑未来。

他认为道门沉疴久住,已经积重难返,遂巡行诸世,苦求革新之法。最后将所有的思考,都录成此章,敬献于玉京道主……但却石沉大海。

道主超脱无上,早已不理尘事。道门渊古流今,哪需要杞人忧天。

很多人都认可,这件事情是许怀璋弃道从儒的直接原因。

闾丘文月也是久溯历史,才追拿此章到手。因为历史迷雾太重,其实只剩个残章,只有开篇寥寥数句,但用来补全许怀璋的人生故事,已经足够。

捕捉超脱者,自非易事,哪怕是混元邪仙这样的癫狂者,哪怕是在混元邪仙不思反抗的此刻……

补全许怀璋的故事,就是在完整混元邪仙。

闾丘文月尽量搜集了许怀璋的人生“执思”,以呼应祂对黄河的“故念”,就像是雕刻一尊名为混元邪仙的神像,在此接纳祂的所有,好让祂完整脱离孽海。

这个过程并不简单,也无法快速。

闾丘文月今日亲自操刀,如医师屠夫之于血肉,一点一点地填充细节,勾勒真实……这件事情交给任何人都不能放心,唯有自行。

中央天子则全程为她镇压局势。

姬景禄在这个时候,反倒放松下来,他知道大局已定。

在诸方天子齐聚,举世注目的场合,最难的并不是诛杀超脱,而是使超脱现迹。

恰恰无罪天人有意以混元邪仙为引,主动将祂推来;恰恰混元邪仙迷思不去,旧执难消,自己也主动靠近;恰恰景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杀死混元邪仙,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当前祂还毫无反抗,思归黄河,等到真正要杀祂的时候,再怎么惘惑其心,也必然会爆发不朽者对于朽灭的反抗。

一条鱼在砧板上的蹦跶,都要崩几片鳞,飞一身水,何况是超脱者!

观河台乃现世重地,在这里发生的超脱大战,稍有不慎,就会爆发成席卷人间的灾难。

疯癫无识的混元邪仙,毕竟不是清矜贵重的一代仙师。

浮沉在孽海里的祂,毕竟不似开拓仙人时代一般,方略天下都见,事事有迹可循。

专门针对祂的天都锁龙阵,还有几分威能?

姬景禄决定做自己的事情。

景国“全都要”。丞相正在收网擒超脱,他也该清除所有能够清除的隐患,排除所有能够排除的干扰。

辰燕寻还在认真观摩中央帝国围杀超脱的方略,思忖着倘若自己得成超脱,又与中央交恶,应当如何应对……忽然便迎上了姬景禄的眼神。

“荡魔天君……”他不由得唤道。

姜望便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己正看着。

鲍玄镜真想提醒一下姜真君,这个叫辰燕寻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必心生怜悯……但他无法说出对方这厮不好的原因。

只能幽幽一叹,保持沉默。姜真君还是太有责任感了,人善被人欺啊!

“又叫唤上了?”姬景禄面带微笑,半蹲下来,看着不安的少年:“你若清白,本王也会保你。你若恶孽难净,荡魔天君也会杀你。”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辰燕寻说着,一把抓住谢容的衣袖:“先生!我应该付您诊金!”

能在明国的灭国战争里脱身,谢容是个多识趣的,忙忙地扎了一堆针,起身正欲走,被这小子拽住,也不好拂袖。

一边掰少年的手指头,一边医者仁心地宽声:“东王谷负责此次黄河之会医治事宜,诊金都是东王谷自己负责,像你这样伤势比较严重的……赛后宋国也会承担一部分。虽然我针扎得多了一些,辰家不缺钱,公子无须忧虑。”

“辰家已经没了。”姬景禄冷不丁道。

目光掠过姜真君搭在剑柄上纹丝不动如石铸的手指,瞥过谢容的惊色,最后注视着辰燕寻的悚然……姬景禄慢慢地道:“准确地说,辰家主脉没了。辰氏主脉满门尽绝,族谱上最核心的那几页已经清空,只剩一个辰巳午,生死不知。”

“什么意思?”辰燕寻猛然坐起来!

身上的银针被逼出,刚刚止血的伤口又炸开,殷红沾衣使人悲。

他痛苦,挣扎,不敢置信:“玳山王!这样的事情,你不可玩笑!”

创造一个合法的身份并不难。

难得是这个身份要经得起全天下的注视,经得起黄河之会赛事组、乃至六大霸国的审视。

其实就到这一步也还好。

宋国自有体统,无中生有,也浑如天成。

尤其是辰燕寻这具年轻的身体,真的养了辰巳午的本命血,怎么验都是血亲,也的确是辰家的人。

但所有安全的前提,都在于这个明面上的身份,不要被霸国怀疑,就算被怀疑,也不要危险程度太高,引来霸国的全力调查!

就算辰燕寻这个人真的存在,真的是辰巳午一夜风流后留下的种,他成长过程中所有的疑点,也都会被剥出来,无所遁形。

景国能够击穿一位超脱者的历史迷惘,连许怀璋当年尚为天师时的章书都能找出来!何况是翻检一个所谓十五岁少年的一生?

拿出对付许怀璋万分之一的劲头,他就进退无门。

不幸的是……因为该死的平等国和罗刹明月净,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

他之所以还在挣扎,还在表演,而非立即鱼死网破。是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还想在台上等机会,也是寄望于自己的合作者,能够好好地做事情。

卢野那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把跟参赛者有关系的人全都杀了,不就找不到问题了么?

辰家没了,上哪里去查辰燕寻的问题?

如果说赛前灭辰氏,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在。现在杀绝辰氏主脉则不然,完全可以说是卫国故事,卢野故事。

平等国那些脑子不正常的,各大霸国那些辣手无情的……他们都有可能!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对了……如果一定要说燕春回在台上,卢野为什么不能是燕春回呢?

昔日与姜望云国对峙后,改道另求,这武道天骄的身份,岂不非常合适?

怀疑他的所有理由,都可以用来怀疑卢野。

对于卢野的所有宽悯,也都可以落在他身上。

这滩浑水变得更浑浊,他才有那么一点洞破天光的可能。

该死的罗刹明月净,该死的平等国,该死的景国,把他逼到这样的处境。在三昧焰光绕身的每一刻里,都万分煎熬!

好在,他的合作伙伴不算愚蠢……他们再一次心有灵犀了。

姬景禄看着辰燕寻,在这少年的脸上,的确看不到任何破绽。

“说来也奇怪。就在本王开始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开始调查辰家的时候,辰氏就被灭门了……”

大景玳山王自有雍贵气质,慢慢地道:“究竟谁会如此敏锐,动作这么及时?在宋国境内,针对辰姓如此……本王只能想到一个人。”

他不言而自喻的……当今宋皇!

宋国只有一位真君,就是那位奉行礼教,明伦书院为其上号“成德天子”的大宋皇帝。

曾经和魏皇并驾齐驱,文武并举。

后来的路子却截然不同。

魏皇事必躬亲,建招贤台广纳天下。宋皇却是垂拱而治,以士大夫治天下,其人久不视朝,潜心修炼,逾二十年矣。

“我不信!”辰燕寻挣扎着起身,少年泣血,既怒且恨:“辰氏代代忠国,我家与国同荣!辰氏六进黄河,我还在观河台上为国而战,杀到了半决赛——陛下不可能对我家动手!你休要信口雌黄!”

姬景禄确实是诈他一下。

因为辰氏灭门的消息还在封锁中,他是刚刚得到消息,就直接杀来观河台。就是想趁辰燕寻在台上比赛,无法及时接收情报……利用这个时间差,打辰燕寻一个措手不及,在惊蛇之时看七寸。

有关于辰氏灭门,现在能够搜集到的情报是,贼人在商丘城外隐秘设坛,瞬间成法,一念杀人远遁。宋皇破宫而成,截贼于国境,交手数合,没能留下贼人。

就商丘城那边的分析而言,凶手或是平等国,或是齐国……

等于是没分析。

宋国都是聪明人,但太擅长扮蠢了,只有一个涂惟俭缝缝补补,辰、殷两姓兢兢业业。

“对辰家动手未必是恨你。”姬景禄认真地道:“也有可能是爱你。”

“我要回去——”辰燕寻不再跟他纠缠,泪眼婆娑地看向姜望:“荡魔天君,我要回去看看!”

此刻的观河台太过危险,他该走了。

他现在还只是有嫌疑,并非罪犯,谁能拒绝一个少年回家看看的请求呢?在他满门被灭的时候!

只要离开观河台的范围,就是海阔天空。

在混元邪仙即将降临的此刻,台上又能分出多少人来监察他?

若是姬景禄押着他走,景国从此就可以撤掉玳山王的封号。

哪怕是姜望亲自陪他回去,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脱身。

这少年悲痛欲绝,却还强撑着一股气,就这样哀乞地看着姜望。

就连通过天幕转映看到这个表情的观众,都为之心碎。

相较于卢野的坚强静忍,还是辰燕寻的泛情悲伤更能引人共鸣。

“要回去啊?可以!”姬景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一个半大少年,能有多大胆子,满门被灭于商丘,真相未定,就想着回去看看吗?

说起来思归思亲是人之常情,放在观河台的天骄身上,就有些痴妄和愚蠢。

他的声音也不再有温度:“等混元邪仙伏诛,我请天都元帅带路,护送你回商丘——也正好问一问宋皇,那贼人的事情!”

辰燕寻心中猛地一紧!知晓姬景禄对他的怀疑,不止是讲在台上的这些,几乎是已经确定他的身份了。

他泪眼婆娑地往下看,走到台下的东王谷医师谢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像是一滴水消失在水里,没有半点痕迹。

现场如此多的强者,竟然没有一人察觉异样。

“你在看谁?台下还有同伙吗?”姬景禄跟着他扭头,追着他的视线,饶有兴致地问。

他大概很享受把人逼到绝境的感觉吧!

“没有商量了吗?”辰燕寻收回视线,最后一次流着泪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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