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碾地如重铅,江雨流转移磐石。忽有惊雷劈云枢,千仞浪峰排浊空—但见霹雳破穹之处,一头蛟龙破云渊而出,鳞甲映电光,爪牙撕雨幕。
此时乌云之中,炸开金光,将重云刺破,道道金束于云隙中射下。
一头铁喙大鹤立足金光云头,上坐一道人,不是其他,正是清桐山雷火观温道玉。
蛟龙刚想上前叙旧,不料温道玉将掌中一道玉轴展开,蛟龙睛目一凝,翻身于云前,恭敬的说道:“丹水河龙子清钵,听宣真人法旨。”
“奉延寿宫云水上司,太平山灵虚真人法旨:
丹水河中清钵龙受此法旨,领州中河川湖泽之万千水灵,蛟鳖鱼虾之属,封锁经流于黎岭大小主次江河,地河泉溪,使岭中止水三载。”
云下蛟龙,也就是清钵龙,听了法旨,半天没回过神来。
“清钵龙,还不接旨?”
温道玉松开玉轴,将法旨从云头飘下,清钵龙回神将法旨托住,翻上云头问道:“温兄,这道法旨是何意思?截江封河可不是一件小事,弄不好天上要问罪”
温道玉不以为意的说道:“好了,清钵兄,那等的蛮荒境界,魔头辈出,天不爱,地不养,不归服于教化,早该降灾惩处,使其仰识正道之威。”
他现在的心思可不在此处,灵虚师兄已回了雁虚山玉屏峰漱石洞,在峰上设下小宴,款待熟友,他竟然不在邀请之列,这可不是什么好风向。
“既已接旨,便顺势为之,且同我去雁虚山上面见师兄,拜贺一番。”
温道玉说道。
“拜贺?”
“你还不知,师兄在仙人道场之中炼就神通「六戊神罡」,如果不是有几件大事耽搁,三年之前就已回山。”
清钵龙被这消息震住,后又醒悟过来。
如果没有上府的背书,这道法旨就是由灵虚子这个云水上司的发出,其中的效力也将是大打折扣,既是如此,自己又有什么好操心的。
“容我备一份薄礼。”
清钵龙说道。
“哈哈,清钵兄,上次小福地一役,你实是有功,师兄嘉奖都来不及,怎么收你贺礼。”
清钵龙摇头回道:“温兄,礼多人不怪,你们做人和我们做妖可大不相同,我是宁可多做,也不可不做,否则又是一句披鳞带角之辈。”
“多虑了,你瞧师兄的身边,神鬼妖魔皆有委任,其心中包容之广,如天地厚德,能载万物。”
清钵龙深感赞同,若非是佩服灵虚子的为人,他怎会同鹤观内的温道玉这样亲近往来,他到底也是江叟龙伯之子,轻易不会自降身价。
说话间,云中数道妖风卷至,交错着刮来。
“舅舅,你可接到法旨?”
当先一道妖风中,短手短脚,长着一颗黑鳞扁头的鼍妖大咧咧的喊着,其后又有一怪蟒,在妖风中翻身,瞪着猩眼道:“此是乱命,不可从之。”
“轰”的一声,强光在云上一闪,几股妖风中的山川地祇个个惨叫栽下。
温道玉打过一记明光法雷,没看那些被他雷法打落的几个河川地祇,只是对清钵龙说道:“法旨难违,清钵兄一定做好河川之祇中的表率。
须知除非天生地祇,否则此等何川小神,亦是有罢黜之虞。”
老实说,若非是有鼠四这样一位妖魔之表率,将鹤观乃至谷禾州一地经营的有声有色,温道玉对于妖魔,即便受封地祇的妖魔,观感都不大好。
换作从前的时候,哪里会只是这样轻松打落下去。
清钵龙面色不好,那些被雷法打伤的,好几个都是他的亲友,也是他在州中笼络结交的对象,但他也深知温道玉出于一些顾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他没好发作,即便他贵为江叟龙伯之子,在如今的鹤观面前,亦要渐渐的仰其鼻息了。
另外鹤观之中,几大派系渐有分出,对于州内的道风教化之功,也从一开始粗管粗放,到了精耕细作,他这个龙子都感觉到一种隐形的约束。
就拿往年行云布雨来说,不只是雷部府司那里要递个文书,说明降雨几时起,几时止,鹤观那里也需要一份,还要备注下得几尺几寸,保证州中鹤鸣、兰荫、合山三大道方内风调雨顺。
为了这事,州中几个善于兴风作浪的河川之祇,包括他清钵龙在内,同鹤观闹了不少的龌龊。
也就是在三四年前,知晓灵虚子得任云水上司,主管谷禾州风雨水脉,他们才不那么闹腾,而灵虚子一回山,便新官上任一般降下这道法旨,着实是刺激到了这些河川之祇们。
清钵龙下去安抚了一下这些大小河君,又从河下精舍内取了一份重礼。
如此,温道玉和清钵龙一道往雁虚山赶去,路途之中可见道遁光纵横,贯于东西,又有三五灵鹤结群,各负灵秀道童,当空振翅而飞。
温道玉见灵鹤去向,说道:“引观中灵童随侍,师兄必是招待贵客。”
“真人既开宴席,我未曾受邀,又无请帖,怎好随意造访,冲了宴上气氛,岂非是扫兴蠢物了。”
温道玉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请帖,所以才拉着清钵龙作陪,并打着为灵虚师兄神通炼成而贺喜的名头,来这雁虚山中专程拜访问候一番。
灵虚师兄不理俗务,避世修行,能见到的机会屈指可数。
他温道玉这些年借着山社的资源,几番辛苦和算计,这才套取到伏背公的谋算,不就是为了同师兄多见上几面,好联络师兄弟的情谊。
他知道师兄最重能力,但如果私下关系更近些,那往后不是更稳妥。
待到山前百余里,可见长空之中有一道火霞抹出。
此霞自山上玉屏峰头撇出,似河流奔涌,赫赫如熔金泼泻,排开苍茫,悬空耀光,翻腾于寥廓天穹。在这其中可感受到数道法力鼓动,令温道玉心中生奇。
再往前去看,可见艳艳光霞之内,数团丈许大的烈火,正围绕一块丘峦大,形似云座的白石上下滚动。
那峰外熔金泼泻,而生蔚蔚赤霞之气象,正是这白石受烈火之炼而产生。
温道玉心有所感,催运一对法目望去。
在那团团的烈火之中,分明是天腾山的子弟在那里舞旗弄火,而那偌大的白石不正是天腾山奇绝道产之一的白子玄石。
在天腾山内八百里火峰之下,有深埋于九地之下的苦泉,其性至寒至重,久伏地下,与地肺中奔涌的“真阳火精”相激相荡,如龙蛇缠斗,昼夜不休。
寒水触真火,如玄冰掷入沸鼎,骤然凝定,其色转玄如墨,其质沉浑似铁,于天腾熔河口奔涌而出。
此岩初诞之时,尚带地火余温,腾起氤氲白气,遇天风则铮铮作响,如金铁交鸣,其色又将转于素白,洁然如冰玉。
待得寒力彻底浸透,岩体遂生奇异变化,无数棱柱自内勃发,规整如鬼斧凿痕,六角攒聚,森然刺天,纹理似细沙攒簇,得名白子玄石。
白子玄石,妙用无穷,也就南荒八百里天腾山这天下火位之地,才能将之发掘为一门道产。
“这样大的一块白子玄石,天腾山到底还是决定同师兄打好关系了。”
温道玉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