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南游 第七十六回装大爷四棱钵失窃 约三事七口龙入赘

话说长老师徒三人离开了新寿村，路上走走歇歇。饿了吃野菜，食野菌。渴了喝山泉，饮细流。冷了烤火，冻了加衣。没借宿之地就洞而眠，或搭篷而卧。着实受了不少苦，吃了不少罪。喜得长老意志顽强，不畏风雨。带着沙婆、杨立二徒翻过千山万水，越及五湖四海。

不觉又是来年冬天，正是那北风呼啸，雪花漫舞之时。苍天严肃的面孔笼罩大地，远近山川道路都盖着厚厚的白布，像是为大地万物停尸待殓的。风无情的咆哮，其声像是困在山谷中的猛兽。

很不幸，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山川野地，也没有飞鸟的身影，更听不到野兽的嘶叫。只有杀伐的北风，送葬的雪花。唐释子、象沙婆早已是棉袍加身。棉鞋棉裤棉手套，穿得跟不倒翁似得。即便如此，也冻得猫着腰，低着头走。唯独杨立一身傲骨，把棉衣棉裤让给长老，依旧是夏天穿着。尽管冻得两耳通红也不捂，尽管冻得双手烂疮也不揉。尽管冻得头脚如割也挺直腰杆，大步向前。

杨立何能如此？皆因他有傲骨傲气。不维傲物，亦自傲天。他不善言辞更不爱说话，但他内心却是丰富的。他的忍耐力是常人的千倍万倍，即使是刀割火焚他都不吭一声。所以他眼神中具备一种蔑视力，蔑视天子以下者，认为他们都是德不配位的。不蔑视天子是因为天子是象征，是虚无缥缈的。

他蔑视美貌的妇人，蔑视权力的官员，蔑视热捧的英雄。就是与众不同的蔑视。他们冬天穿棉衣，他偏要穿半袖。他们夏天穿半袖，他偏要穿棉衣。

但是这些人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他不需要动手，对手就慌了。因为这世界上有两种可怕的眼神，一种是石魔女王的眼神，和她对视后的人就会产生自觉自愿之心。譬如皇上和她对视后，皇上就觉得自己做得远远不够，应该再对底层老百姓再好一点。如果和杨立对视后就会产生自卑自弃之心，譬如皇上和他一对视，皇上就觉得自己不配当皇上，从而放弃皇位。

杨立就是有这种蔑视的眼神，但他从来不与人对视，他内心里认为与人对视有伤自尊。但是他又好伪装，怕人说他闲话。所以他看人是虚视，像死鱼眼一样空洞无神。扯远了，主要是告诉各位看官杨立此人之性格。

话说长老望着无垠的沙丘雪岭，满眼绝望，思乡恋旧之情油然而生。乃作诗云:

异地风沙苦，南游已数年。

茫茫无尽止，杳杳度佛天。

此时腹中饥饿，嘴冒蒸汽结冰霜。找了一颗枯树靠下来小憩。杨立就要去化斋，只听得天上叫了一声“擎君！圣僧！”师徒几个抬眼观望，只见得八仙驾云而来，为首的是纯阳老祖吕洞宾和一支青莲何仙姑。后面依次是铁拐李、汉钟离、张果老、蓝采和、韩湘子、曹国舅。虽然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他们毕竟是神仙，依然是穿得白衣飘飘，清雅脱俗。

八仙手中拎着东西，都来参拜长老。慌得长老一一回礼，又向杨立参拜一回，杨立亦回礼。一阵寒暄过后，八仙支锅架火，烧水煮菜。长老的心一下变得温暖如春，话也多了，笑也响了。因问道:“贫僧有何德为敢劳列位尊神眷顾？此来有何训示，贫僧定当领受。”

吕纯阳挨着长老作揖笑道:“圣僧折煞我等了。我等俱是微末之流，忝列仙班，以名养身耳。不如圣僧师徒千里跋涉，普度众生之大境界。眼下冬至来临，正当岁暮天寒。玉帝恐圣僧师徒南游受阻，特命我等前来斋僧。一是斋僧，二是会友，令徒杨立昔日曾与九义妖春花结义。杀山神，灭土地，为民反天，怀报乡里，义举周知。后玉帝不计其罪，反彰其功。在天有春花府，在地有羊角山。真个是侠肝义胆，民众英雄。三界有言:妖石瑛，人杨立，二者重情又重义。圣僧能收得如此贤徒真是如天之福，我等能结交这样的朋友也是不枉此生。”

这一通言语真真将杨立说得羞羞答答，如姑娘家被看破了心事，捂着脸抬不起头来。众人见此光景，又笑了一回。象沙婆倒是个有情意的，知道他脸皮薄，警告他们不许拿杨立开涮，八仙乃止。

不一会水沸腾起来，何仙姑包了扁食下进去，煮了一会便散发清香。铁拐李拿碗分，给长老满满盛了一碗，恭恭敬敬的献上去，亲亲切切的说一声:“今天是十一月初七，正是冬至节气，俗话说，冬至头，冻死牛。这几天最是冷的时候，吃点扁食不冻耳朵，预祝圣僧早日取经归来，普济芸芸众生！”圣僧不吃，八仙皆不动筷，唯有那傻婆子愣胎似得，端起来就吃，好家伙，就他们谦让这阵子，三碗扁食下肚了。

长老眼圈一红，拿出那双妇士国国王相赠玉筷，深情饱满一口一个得吃了起来。吃完了扁食，又喝了几碗汤，全身发热，鼻涕都出来了，吕纯阳亲奉纸巾。长老情到深处不能抑制，抱着吕纯阳哇哇大哭。八仙各自劝慰一回，乃有所缓和。

临别之时，长老百般不舍。说了又说，哭了又哭，还是要走。无奈，只问前途吉凶祸福如何？尚有几许路程等语。吕纯阳作揖答道:“我等微末小仙，不能预判前途祸福，圣僧乃佛祖门人，定会事事呈祥。至于取经路程尚有几许？不敢明言确告，小仙只能为圣僧算来路，不能算去路。从北龙神洋东土武周国自此南兽神洋孝治国界合乎九万里。”

长老闻言大喜道:“甚好！甚好！当年舍利佛曾于洛阳南门外亲口告诉贫僧此去南海九万六千里地，如今已然走了个大头，还剩下小头，不出一年即可到达南海，取得真经。”长老兴奋之下，又充满了活力，别过八仙，重新上路。

这一日来到了井沟村，这里四面大山，环境闭塞，交通不便。村里不过三二十户人家，村里的年轻人都走光了，剩下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山野土地贫瘠，种不了好粮食，与外人也没有贸易往来。好几辈人都不知钱为何物？求之何用？

年年冬天，大雪封山，老人们要么等死，要么进山打猎。

这一天大雪停了，老天开恩了，放出太阳了。长老在山岭上远远的望见对门隐隐绰绰有村舍，吩咐徒弟急忙赶路。长老脑子里想着热汤面，走得急踩空了，栽进雪坑里。沙婆杨立两个急忙去救，将长老生拉硬拽的弄上来，无意间发现雪坑里还有两个冰人，五六十年纪。身体蜷缩着，表情惨淡，十分绝望。

象沙婆力气大，将两个冻僵的老人扛起来奔向村舍。起初，众人都害怕她，纷纷关了门户，不敢放入。经长老苦口婆心的详解其中缘故，众人方缓和下来，又说有两个老人被冻僵了，需要紧急医治。那沟壕崖畔榆树下的一户人家突然冲了出来，跑到这边跟长老要人。

出门来的是一位青年妇女，她全身上下包裹的紧致，看不清她的容貌。就外形来看，她也算是个美女。这美女嗓音洪亮高亢的向长老要人。问她是什么人？妇女敞亮着道:“都是我男人！”原来他们的子女都外出打工不回来，几个老人长年寡居，无人照料。经村民们说和，三口子搭伙过日子。因家里断炊好几天，两个老头约定上山打猎，潜伏于雪坑之内，等了好半天都没见到猎物，反而把自己给冻僵了。

嗓音高亢的妇女将长老师徒请入室内，顿时一股热气遍布全身，暖洋洋的舒服。又把两个老人家安置床铺上，盖了厚被，烧火滚水擦了擦，慢慢的苏醒过来。妇人看着他们指着长老说:“是这位北龙高僧救了你。”老人下地，深施一礼，长老还礼。

长老向来有爱民之心，每到一村一舍必要过问收成年岁，民生经济等语。老人听了关怀备至的问话，都满怀激切的吐露道:“我们这井沟村方圆三十里都是崇山峻岭，既无良田，又无好水，真个是穷山僻壤之乡。原属于孝治国之疆土，但当官的嫌弃这里山高林密，环境恶劣，加之人民稀少，便不设里正亭长，久之成了弃村，我等也成了弃民。”长老长叹一声道:“君为轻，民为本，社稷次之。哎！”

几个老头子因多日不进食而昏倒，长老道：“得给他们找点吃的来。”妇人道:“向南翻过九重大山，再行一二百里地，有个集镇，那里却是繁华贸易之所，只恨我们年迈，经不起颠簸。”长老乃吩咐沙婆杨立去集镇上买粮食。一听可以和杨立单独去，乐得那肥坨合不拢嘴，一百个愿意。杨立在长老面前始终是君子风范，岂有不应之理。

那肥坨立马去行李箱里拿了五百钱，又取出四棱石钵。长老看见道:“拿钱是买粮食去，拿石钵做什么？”肥坨嚷着道:“给您吃口现成的不行？这也管。”长老特意嘱咐别弄丢了。肥坨早挽着杨立出去了，只噢了一声！

一路上那肥坨谈情说爱刺激杨立，杨立违心应付，心不在焉的样子。那婆子又多事，一会脚疼，一会腰疼的耽搁。少不得杨立这揉揉那捏捏。杨立脑子里正在幻想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情景，丝毫不顾她。婆子一把抱住杨立问:“有事瞒我？”杨立摇头，婆子假装生气道:“那你一路上心神不定的，理都不理我？你只顾往前走，越走越快，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甩出千里之外了？”杨立怕她疑心，只低声道:“师父不在，怕出事。”

沙婆紧紧抱着杨立，亲着他宠着他说:“别怕别怕，有我在呢。师父不在才好呢，我们待会到镇上去，就说我们是夫妻，我呢叫象大爷，你呢叫象之妻，你看好不好啊？”杨立不语，眼神蔑笑而已。

翻了九重山，行了百里地，果然有集镇。镇上果然繁华，到处是饭馆小吃，街道上车马盈盈，人声鼎沸，比过年还热闹。沙婆怕被人误会是妖精，早摇身一变，变成个大肚肥婆。挽着杨立逛街，她见了好吃的走不动道，一会吃这，一会吃那，全忘了此行目的。杨立提醒了她，才猛然惊醒。此时身后有独轮运粮车结队行来，沙婆不备，刚一转身摆手，正好与之相撞，袋子里撒出一大堆红莲豆来，她也被撞倒在地。

押运豆子的说了她几句，她不服气和人家吵起来了，还自称大爷。闹得满街人都来围观，纷纷指责沙婆。杨立面子薄，退出人群外。沙婆见自己不得民心，又想起师父所托之事，急中生智道:“吵什么？你不就是押着粮食赶着卖么？大爷有钱，买你的粮食。”说着扔给他二百钱，那人得了钱也不计较，将粮食就地卸下，推着空车走了。

数了数，正好五麻袋。沙婆三袋，杨立两袋扛着就走。杨立道:“还没给师父化斋呢！”沙婆放下粮食，一拍脑袋道:“忘了忘了。”接着在身上找石钵，却没有了，急得沙婆哭了。自言自语道:“一定是刚才被运粮食的撞到在地，被小偷偷走了。”杨立心中暗喜，只道:“师姐可将粮食背回复命，我留此寻找石钵，师父若问，就说我一时不慎弄丢了，师父不会怪罪你。”沙婆为之感动，不肯如此，杨立执意如此，乃如此。支走了她，杨立身心释放，如脱缰野马，出笼之虎，到那茶楼酒馆之处尽情饮宴，去那烟花柳巷之地放肆挥毫。

话分两头，再说石瑛招贤复仇，聚集雄兵百万，威震妖族。铁围山石门洞有妖为七口妖龙，自称妖界之主，众妖称之为“界主”。七口妖龙行于领地之间，见两妖妇欲盛。与驴、马、猪、狗之怪配合。两妖妇乃双胞胎，姐妹花。胸鼓者为姐，名叫玙美人。胸平者为妹，名叫玉美人。

七口杀了驴马猪狗之怪，夺姐妹于床，睡之。玙美人温情道:“界主真男人也！”玉美人妖媚道:“今生就让我们姐妹侍候界主。”七口推开二姐妹，鄙夷道:“贱女人就是用来发泄的，而好女人是用来呵护的。”玙美人问:“那我们是好女人，还是贱女人呢？”七口道:“你们两个不贞不洁，乃贱女人也！你们就好比妓女一般，用来发泄的。”玙美人听了大骂不止。七口一转身，吓得玙美人闭口，不敢骂了。

玉美人道:“那请问界主，谁是好女人呢？”七口直言道:“天上天下的好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石魔女王。不，她不是石魔女王，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老婆。”玉美人道:“石魔女王有我们姐妹漂亮吗？”玙美人道:“石魔女王爱读《节义传》，平生最重贞节。听说她已嫁给凡人李刚，常言道:‘好女不侍二夫’。她是不会嫁给你的。”

七口怒，给了玙美人一记耳光，打得她脸歪嘴斜。七口道:“豺狼烈豹被袁空幻打杀，石瑛为报仇，早就离开了李刚。如今她招贤聚义，企图报仇。我若替她杀了袁空幻，她心怀感激，必定以身相许。”

话说七口回归铁围山，召四捷将。四捷将乃灵烟圣虎、唗天獍、兽王虒、蓝灵王。四捷将齐拜于前道:“界主有何旨意？”七口道:“三宝师徒正往南而来，他乃南华真人转世，无数妖魔垂涎其肉。你们吃他的同时，别忘了他手下徒弟。”四捷将早就算计着吃神仙肉了，无奈有七口坐镇，不敢有所行动，今日一声令下，早就欢喜无限，都纷纷去了。

那玙美人与玉美人不甘寂寞，昼夜贪欢。七口抓来二美人，暴揍一顿，以示惩戒。道:“你们两个贱货去阻止唐三宝南游，无令不得撤回。”

一日，石瑛大宴群妖，正乐间。突然洞府晃动，壁石倒塌砸死几个小妖。石瑛见之，心绞异常。群妖出洞，看一怪龙，怎怪？只见：

身长万丈通天，龙鳞金光四射。四爪八趾飞舞，本自不见龙首，一见吓杀众生。一个龙头七个嘴，嘴嘴张开利剑齿。在天苦作玉帝奴，在地愿为石瑛夫。此人非别人，正是七口妖龙也。

独角金牛亮出化天矛，飞天够首，喝道：“你是哪个怪物，为何毁我洞府？”七口一声长叫，震的满山动荡，群妖不安。独角金牛也弃矛捂耳，七口收声笑曰：“汝等非我之对手，速唤石瑛来。”火狮王大喝道：“妖龙放肆，看我杀汝。”

说着亮出九锁金龙大背刀绕向七口砍去，一刀下去，背无伤痕，刀却断了。七口一个飞爪掐住火狮王脖颈，生命垂危。众妖见此，各出兵刃，各发神功抗击七口。七口妖龙恼怒，舍了火狮王。张开七个口喷出电光石，在此危急时刻，石瑛掠身而过，手发五衣石击撞电光石。

石瑛问曰：“尊驾何来，因何至此？”七口妖龙笑曰：“吾欲婚配于汝，故而来此。”众妖闻之，尽皆惊愕。石瑛怒曰：“无耻妖龙，看吾不取尔狗命。”说罢，手提筇竹杖，直奔七口。七口龙幻为人形，手提锟铻宝剑，与之相斗。七口游刃有余，只守不攻。打斗间还调戏她，石瑛趁之不备，发一五衣石正中七口门面，打掉三颗牙齿。七口盛怒，一掌袭来，躲闪不及，正中额头，落下云头。此时鹘鸼大鹏鸟飞来，驮住石瑛，安稳落地。

七口恐石瑛不答应，于是抓住众妖，以其性命相要。石瑛曰：“吾有三事，倘应之，吾从。不应，宁与他死，不与尔生。”七口问何三事？瑛曰：“一，此洞乃我之造也，不可轻弃。若与我婚配，只可入赘，不可随嫁。”七口笑曰：“此不难，应也。”

又曰：“二，汝既爱我，当知我之心乃招贤复仇。仇若未复，汝不可与我同房。”七口道：“身为大丈夫，理应如此。”瑛又曰：“三，汝虽我夫，但非洞主。汝若遇急事，不可传令于众妖，更不可恃强凌弱。此三事，有一事违之，宁死不从。”七口搂肩笑曰：“得妻如此，万事可依。”于是趁石瑛不备，偷亲了石瑛一口，众妖见之，鼓掌喝彩，石瑛佯怒，跑回洞去。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