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魔携香 第四十章 青玉案

“这孩子……”长风眼见韩夜离开太极殿，捋了捋长须，意味深长地看向守正。

守正也不露声色，点头报以回应。

而韩玉望着韩夜离去背影，则不禁哑然失色。

按理说，兄妹相认，并入蜀山，小家团聚，大家欢喜，她哥哥何必要离开？

哥哥瞧不上蜀山？不会。

哥哥不想把自己卷入血海深仇？那就不必上蜀山。

韩玉觉得，韩夜可能是太激动了，一时适应不了。

但清业却不会这么想，回过神来，他看了看长风，看了看韩玉，将拳紧握，愤懑地道：“这个家伙！简直视我蜀山派如无物！岂有此理！！”

韩玉见清业要动身冲出殿去，连忙眉头一皱，摇头道：“师兄不要为难我哥，他或许有自己的想法。”

“嗐！事到如今还管这么多干什么！这里都准备好了给他拜师，拿我们师父师叔当儿戏吗！”

清业没有停下脚步，一边跑着一边对身后的师父师叔们道：“师父、各位师叔！等我，我一定把他抓回来！”

说罢冲出殿外，背上红光剑出鞘，踏剑而去。

守真见清业冲了出去，目光带着几许担忧，他对长风道：“掌门师兄，清业素来行事冲动，让他独去，恐生是非。”

“嗯。”长风凝重地点点头，对韩玉道：“徒儿，令兄八年在外替他师父张括化解武林恩怨，或许一时不能适应我等安排，你还是追出去多和他说几句吧。”

说着，他又靠近韩玉，小声道：“你知道清业那孩子的性格，若不跟去，怕要有场恶斗了。”

韩玉一听睁大眼眸，忙向长风行礼道：“多谢师父提醒！”

说罢也快步走出殿外，碧云剑出鞘，御剑追了过去。

“嗐！”云元在一旁甩袖道：“这韩夜怎地如此糊涂？难道他竟不想入我蜀山道门吗？”

守真面无表情地道：“依我看，韩夜这孩子或许是担心辈分问题，张括是长空师弟的徒弟，比我们低一辈，那么韩夜论辈分应属于云字辈、雨字辈……单论辈分，长老确实不能亲自带。”

元颐赞同道：“是啊，我也觉得他就是想让守正师弟收他，又担心我们强行把他安排给师侄们带。”

见师兄们洞若观火，一旁默不作声的守正思索片刻，开口对长风道：“掌门师兄，我想起自己有些事要办，还是先行告退了。”

长风望着守正，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淡然一笑道：“师弟，那好，你且去吧。”

“是。”守正说完也离开了太极殿。

却说韩夜拉着薛燕的手快步出了大殿，来到山门后的广场上，薛燕终于忍不住使劲甩开韩夜的手，指着韩夜怒道：“姓韩的！你到底什么意思？云梦你就放走，蜀山弟子也不当！真不懂你想些什么！蜀山救了咱们，你妹妹也是蜀山道姑，怎么，这蜀山弟子还不兴当了是吧？！”

“我不是不当！”

韩夜耐心向薛燕解释：“我刚才也对长风掌门说了，我想！可我必须确保他们安排我拜守正前辈为师！”

薛燕道：“虽然我也喜欢老盟主，他是前任武林盟主，还帮咱们退了那帮子武林败类，但你这么弄，没准人家不收你了！那又怎么办？”

“不会。”韩夜给出他的判断：“蜀山贵为仙道第一大派，并且长风掌门和守正前辈亲自在山下接我们，极尽重视，是因为前辈们也觉得我爹娘惨死乃恶贼长天所为，所以他们也不会轻易说不收就不收。”

或者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工于心计了，韩夜又补充道：“当然，我确实很感激他们照顾我们，如若能归入蜀山，我自是以匡扶正义、降妖除魔为己任！责无旁贷！”

薛燕又说：“你的想法我也明白，可是，就算不是老盟主教你，其他长老教你也不是不行啊！难道他们就很差吗？”

韩夜道：“就连我们鸣剑堂也排资论辈，而蜀山弟子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足以在武林争雄！蜀山如此大派，有的人都活了几百岁，他们会不看重这个吗？我是索命阎王的徒弟，难道还能给长老们收了，让那些一百几十岁的仙人喊我师弟？”

薛燕还想回句嘴，又听韩夜道：“我出来太极殿只是权宜之计！如果长风掌门正式宣布我被除守正前辈之外的人收为徒弟，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想改也不行了！我已经决定要好好修炼上乘武功！去鸣剑堂名正言顺带走司徒云梦，也为了不让你再为我受伤！我岂能听天由命？！”

原本听韩夜练武是为了带走司徒云梦，薛燕还略觉失落，当然，大多数还是欣慰，起码韩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一听韩夜说，也是为了薛燕不受伤，那难免薛燕会觉得开心。

他，还是挺温柔的。

薛燕微微低头，露出两个梨涡笑道：“那你说说接下来怎么打算？我也好陪你行动。”

韩夜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原来，韩夜虽然出了太极殿，但他并不想离开蜀山。

他拉着薛燕来山门广场，只是不希望被太多人听到他的想法。

韩夜认为，父母之仇也清楚了，妹妹也认了，他先回去和掌门长老们认错，说自己一时激动才跑出来。

然后，说自己暂时要考虑一下，因为索命阎王毕竟是自己原来的师父，这么多年偿还师恩、化解武林恩怨，虽已尽心尽力，但仍需向索命阎王诚心道谢、告别，方能再做蜀山弟子。

最为精彩的就是，之后韩夜会居留于蜀山上，那么只需和薛燕一起去找守正学艺，守正毕竟在山脚答应了要教武功，他如此人物，岂能食言？

而后薛燕以言语相激，守正定然会教韩夜，一旦教了，韩夜马上拜师把生米煮成熟饭，那么，就算蜀山看重辈分一说，韩夜也学了武功，目的已达到了，而且还极有可能真的能拥有守正这样一个好师傅！

何况韩夜也看出，守正是真心想教自己武功，虽然动了些心思，应该不至于令他反感。

薛燕听韩夜快速说完计划，双手环于胸前，连连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呆瓜长进啦！这个忙，薛女侠一定帮！”

但马上，薛燕又不解地问道：“你既然想得如此周全，为何不早上蜀山呢？非得等到今天？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韩夜就回了薛燕四个字，也算是对过去的自己的自嘲：

“蠢！眼界低！”

把薛燕给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出来。

夜、燕二人主意既定，正准备折返回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云舒、雨尘，拦住这二人！”

韩夜和薛燕转头一看，只见清业已驾着宝剑从后飞来，落到他二人身前，英眉一竖，怒道：“韩夜，你为何辱我师父！”

韩夜面带愧意地道：“我没有。”

“没有？！”清业怒不可遏，上前双手揪住韩夜衣襟道：“师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明知道你有难，和师叔一起下山救你！你说！为何不让我师父宣布，做个蜀山弟子委屈你了吗？！”

韩夜正想着如何回复，清业却忍不住了，他越看韩夜越不顺眼，打算先收拾一番再说，便松开韩夜的衣领，在胸前做起剑诀，背后宝剑不停抖动，仿佛下一刻便要飞出鞘来。

这时，只听远方传来一个焦急清丽的女声：“师兄！别伤我哥！”

“师妹？”清业听得出那是谁的声音，赶忙回头一看，但见韩玉驾着碧云剑自后方而来，她轻盈落到两个男子之间，收回宝剑，美眸望向自己的哥哥，轻声唤了一句：

“哥。”

韩玉从腰间取下一个装有道符的丝囊，双手捧着，递向韩夜道：“你方才离开太极殿，定有难言之隐吧？你是长兄，小玉断不敢相强！只是听说梦姐姐已和你相聚，为何她没跟你一起？是不是你们闹别扭了？如果你是要去寻回她才不得不下蜀山，就请收好这青囊！青囊里的护身符是太师叔画的，带上它兴许对你会有帮助。”

韩夜本就没打算走，当然也不能接，微微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冷声道：“我没能力留下她，她回鸣剑堂了，你不用担心，等我先好好练武，我就……我就……”

说着转过身去，不敢把后续的想法告诉韩玉，毕竟八年未见，他也不知道韩玉会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长风和守正，于是只能长长舒了口气。

韩玉眸子里泛着水雾，她柔和地道：“你明知道梦姐姐不会觉得你没能力，何必妄自菲薄呢？梦姐姐是女儿家、性子又倔，哥哥要多包容一点，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小玉愿与你同往去劝她！”

见韩夜在强忍内心的苦闷，韩玉浅叹一声，对清业道：“师兄，如果我哥真的要下山，你也别拦他了，让他去吧，师父师叔们如若觉得难堪，我代哥哥向他们赔罪！”

薛燕在一旁忍不住了，解释道：“喂！你哥压根就没说现在要走，他其实是想……！”

话没说完，忽听天上传来一声：

“蜀山之徒皆无能，唯我长天笑乾坤！哈哈哈哈！”

“什么？”守山门的云舒、雨尘闻声一惊，忙向天上看去，但见十丈之上有一黑衣人自空而下，蒙着面纱，气势威严无比。

“好狂妄的口气！”清业祭出背上的红剑，宝剑在空中发出微芒，他踏上剑去，怒指黑衣人道：“长天！你个老贼！蜀山到处找你，你竟敢自己送上门来，待我来会一会你！”

韩玉初听黑衣人说话，本还有些激动，但后来细细回想声音与身形，又觉得不对劲，便拉了一下清业的衣袖。

“师妹莫急，我一定替你爹娘报仇，杀了这个老贼！先把这事办了，再说你哥的事！”清业只道师妹那是见了仇人心急，不等她说完便嗖地一声御剑迎战黑衣人去了。

韩夜虽知长天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却觉得很怪异，长天这么狡猾的人，没事跑到蜀山上来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追杀他和妹妹？

大大不会。

韩夜在满腹疑问下，便和薛燕一起回头去看，只见清业身上骤然放出橙色玄元真气，手上更是聚起一股剑气，指头一挥朝黑衣人打过去。

黑衣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玄袖一挥，周身黑雾弥漫，清业的剑气便如冰片落潭一般轻松被化解在外，只激起一阵波纹。

“这也算剑气？”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清业，道：“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剑气！”

言毕，黑衣人右手朝清业一指，一道裹着雄风的霸道剑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清业。

清业来不及躲闪，只好将宝剑从脚下抽出，横于身前抵挡。那黑衣人的剑气霸道非常，硬生生将清业轰得往后飞去，跌在地上。

清业勉力从地上爬起，怎奈黑衣人剑气十分了得，残余内力还在他的体内冲撞，他只好气运丹田用真气抵消这股力量，因而暂时也就做不了什么大动作了。

“学艺不精，还敢口出狂言，活该！”黑衣人负手冷然道。

“你！”清业一边调息真气一边愤恨骂道：“谁像你？尽学些旁门左道的乌龟王八蛋！”

“年纪轻轻口吐粗言！掌嘴！”

黑衣人说着便朝清业逼来，抬起手似乎要过去扇他两个耳光。

云舒、雨尘二人见清业吃了大亏，只好也硬着头皮上了，二人祭出宝剑，以气御剑，双剑朝黑衣人飞攻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黄一蓝两道剑影。

以气御剑因为不需要承载人的重量，比起御剑飞行容易上手，连普通的武林人士都学得会。

但见云舒、雨尘的两柄宝剑在空中与黑衣人缠斗，黑衣人身形变幻莫测，那二柄宝剑便如同乱了阵脚，无缘无故常撞到一起。

“就这点本事？”黑衣人冷声说着，身法突变，近乎鬼魅，轻松绕过两把宝剑的追击，唰地一声闪到云舒、雨尘跟前，双手便朝他们咽喉抓去。

韩玉知道黑衣人厉害，一早便从青囊里翻出六张风符，左右手各持三张，交叉于胸前并快速念咒，然后将这六张符往空中一抛，六符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很小的符圈，符圈当中风力凝聚，渐渐形成一股细小龙卷风，待落回手上时，韩玉便抓着龙卷风成形的一端，另一端如鞭子般抽向黑衣人，龙卷风遇风便长，一下缠住黑衣人右手。

这招便是《天师符法》里一招，唤作“风鞭”，乃是利用六张风符压缩风力，制造出一条盛含风灵力的长鞭，用以限制对手。

“不管你是谁，不许对师侄们下手！”

韩玉眉头一皱，风鞭末端符圈缓缓转动，清风习习，把道袍丝带吹得翩然起舞。

“嗯？”黑衣人看着被风鞭缠住的手，又望向韩玉，笑道：“也罢，我不对他们下手，便对你下手吧！”

说罢右臂用力往回一拉，要把韩玉拉到身边去。

韩玉一阵惊悸，立马站稳身姿，抵挡那黑衣人的蛮力。

“小姑娘。”黑衣人严肃地道：“符法学得不错，可惜你师父没教你武功，受死吧！”

说着，黑衣人大喝一声，右手继续回拉，左手作剑朝韩玉打出了一道强横剑气。

韩玉虽无多少实战经验，好歹不至于等死，她左手做诀念了一段咒，右手风鞭一甩，鞭上六张风符围着中心疾动并发出微光。

呼然一声长啸，风鞭由近及远骤然放大，变成一股粗大的龙卷风，直朝黑衣人吞袭而去，剑气在强风里逐渐减弱乃至消散，黑衣人意识到不好，连忙化出黑雾抵挡狂风，却也被风力逼退了数丈。

风鞭全数释放，六张风符也失去灵力，变作六张纸飘落在地。

“这招用得好！”黑衣人朗声笑道：“不过你没机会再用符咒了。”

说音未落，黑衣人已化作一道黑影扑向韩玉，由于时间太短促，韩玉眼见黑衣人已在身前三尺处，吓得怔在那里再不敢动。

韩夜早就有心保护妹妹，身影一闪便来到韩玉旁边，左手揽住韩玉肩膀，右手一剑直刺黑衣人双目，黑衣人见状哈哈一笑，剑指上扬挡开了韩夜的剑，自己则往后飞去，落定地上。

黑衣人却是心头一喜：“这小子真是块好料子，败中求胜危字诀我只使过一次给他瞧见，他竟然能够牢记于心并加以运用，适才那一剑，他一面保护韩玉，一面刺我双目，我如果一定要伤人，则双目不保……很好，很好！”

黑衣人说罢，上下打量韩夜，才道：“这位少年，我只杀蜀山鼠辈，此事与你无关，再要插手别怪我手下无情，你走吧。”

“走？”韩夜嘴角一弯，冷笑道：“我为何要走？”

“对！”薛燕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黑衣人，竖眉道：“我们现在才不会走！蜀山对我和呆瓜有恩，起码也得把你给收拾了！”

黑衣人一愣，继而放声大笑，道：“就凭你俩也敢与我为敌？莫要后悔！”

清业见黑衣人把注意力全放在韩夜身上，便对不远处的云舒、雨尘二人使了个眼色，云舒、雨尘明白清业的意思，偷偷往蜀山内部跑去。

黑衣人忙着要和韩夜动手，没大注意那两个守门弟子，只是黑影一动，从袖里翻出一把匕首，直攻韩夜。

韩夜也早有防备，手里大剑一挥，撞上对方的兵器，叮叮叮响过三声，闪过两个身影，迸出三次火花，眨眼就交了几个回合，看得清业也是一怔。

“真快！”韩夜落回韩玉身前，目光不敢从黑衣人身上移开片刻，心道：“他非但知道我怎么出招，力气也出奇地大，接我三招竟是纹丝不动。”

黑衣人则暗地摸了摸手腕，心道：“好小子，使的什么怪力，把我手都快震麻了，看来得用真功夫了。”

韩夜心知不能给黑衣人出手机会，用起闪星诀，身影一闪便冲到黑衣人面前，举剑朝其当头一劈。

唰地一声，那剑看似斩到人，其实只如同斩到一团水中月影，韩夜心下一骇，没想到黑衣人竟也会使幻月诀，但他毕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侧身一式横斩，挡开了一旁黑衣人的突袭。

薛燕也没袖手旁观，隔老远朝黑衣人掷出暗器，就算打不中黑衣人，好歹也让他分神留意自己的突袭。

韩玉趁韩夜和黑衣人对打之际，从囊中摸出五张雷符，右手持符立于胸前，口念咒文，往空中一抛，竖起二指点向黑衣人所在之处，顿时空中乌云密布、雷光四起，五道真雷自空中落下，齐齐轰向黑衣人。

轰隆一声，爆炸声震天动地，落雷处尘烟四起，韩玉和清业皆以为黑衣人定然难逃五雷轰顶之灾，待尘埃散去，却见地上只有几个冒着浓烟的坑，黑衣人则早已不见踪影。

原来，韩玉的五雷轰顶非但没击中黑衣人，反而令他将注意力转回自己，借着飞扬尘土，黑衣人绕过韩夜，手中匕首飞速朝韩玉刺来！

“不好！”薛燕赶忙打出数根飞针要阻止黑衣人，黑衣人信手一挥便以黑雾挡去飞针，而后一往无前朝韩玉冲去，匕首眼看就要刺到韩玉身上。

韩玉以为在劫难逃，忽觉身边一阵清风刮来，深蓝的身影挡在她面前，一手抓向黑衣人匕首，另一手直刺黑衣人腹部，黑衣人冷冷一笑，身子一侧绕开魔剑，匕首变换路数刺向韩夜，原来他的目标本就不是韩玉，是韩夜！

“滴滴滴”，鲜红液体滴在地上，韩夜一手握着魔剑，另一手紧紧抓着敌人的利刃，但毕竟出手晚了，利刃已没入他的胸膛，殷红的血浸满衣襟，韩夜却没有去看韩玉，只是饱含期待地对黑衣人道：“前辈，我知道你是谁了！可我现在不能识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