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如此说来,只怕得叫戏王爷失望了……
“今日一战,你唯有和兵主相伴,共赴幽冥!”
“大言不惭。”
兵主此时缓缓开口。
他声音一起,瞬间便有一种八方皆寂,唯他一人之感。
他虽然坐在那里,但是莫名的,身形仿佛无限拔高,气势巍峨雄浑,让人产生一种高山仰止之感。
兵主张嘴要说什么,破风之声也恰于此时传来。
天音府柳昭年,燎原府欧阳天许,瑶台宗姬夜雪,千华宗代宗明,太上剑门司空一剑,以及玄机门……左中堂。
与此同时,各派高手也蜂拥而至,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汇聚如海,和对面天邪教的人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批。
这两匹人,不管从哪个方面都能看出差异。
天邪教的人除了兵主和戏王爷,还有那八大战将之外,衣着方面都是一模一样的。
黑衣红袖,眸中含着杀气。
再看楚青这边,穿什么的都有,光着膀子的都有……
天邪教的弟子列出的是整整齐齐的方阵,所有人都一丝不苟的完成自己的站位。
楚青身边这帮人却是哪里都是……有站着的有蹲着的,有坐着的有躺着的,还有挂在树上的……
光是看这双方的手下,楚青心中便是一阵无语。
先前光是听到了天邪教的人要来,这帮人就一阵六神无主,楚青当时就感觉这果然是一盘散沙。
纵然是有盟主作为主心骨,也难以完全将他们聚合起来。
如今再看敌我双方,他方才说不让戏王爷带着任何一人陪葬的话,就好像成了一个吹出去的牛。
唯一让楚青觉得欣慰的就是,柳昭年一行人很是给面子。
一字排开,各有风姿。
就连代宗明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站在那里,平添气势……
唯一需要吐槽的,就是这里面混进来了一个左中堂。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楚青既然不打算祸及整个玄机门,那今日一战,玄机门总得有人出手。
可寻常弟子不被信任,那就让楚青相信的这个左中堂参与一下……
所以他就代表了整个玄机门来了。
就武功和身份来说,他远不如其他几人,现在站在这里,也多少带着一点心虚。
而就在楚青观察敌我双方的时候,岭北江湖这一行人,却是看着悬浮在半空之中的楚青,瞠目结舌。
除了先前就已经在天籁城前见过一次的柳昭年和欧阳天许之外,其他人全都忍不住偷眼去看。
仔细瞅瞅楚青脚底下没有高台,头顶上也没有绳子……
然后各自于心中暗道一声妖孽。
好端端的人,竟然真的能够飞起来。
这件事情他们并非是第一次知道,楚青的名声传出之后,天籁城一战的细节也被人扒了个干净。
都听说过,楚青曾经悬空而立指点江山。
本以为这是夸大其词。
可如今亲眼所见,哪怕再不愿意也不得不信。
承认这楚青的武功,真的已经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
兵主的目光一一在众人脸上扫过,然后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
“至此,岭北江湖群雄基本上齐聚于此。
“本座有一良言相询,只盼着诸位小心作答。”
不等众人开口,他便已经自顾自的开口说道:
“我天邪教威压四方,意欲一统天下,扫江湖之弊病,扶天下之民生。
“此为宏图之志,尔等若愿意就此臣服,来日皆为有功之臣。
“富贵荣华皆不可数……
“倘若枉顾天下大势,誓死反抗。
“那今日仙云山便是诸位的埋骨之所!
“盼诸位三思而后答,莫要自误性命,再谓言之不预。”
他声音恢弘磅礴,一言出而风声止,清清楚楚传递到正邪双方所有人的耳朵里。
一时之间整个仙云山都陷入了刹那的沉寂。
倏然,楚青扬眉:
“天邪教意欲一统天下的野心,这世上之人皆有所见。
“不过,野心就说野心,何必冠冕堂皇,还什么……扫江湖之弊病,扶天下之民生!?
“敢问一句,你兵主率领天邪教弟子,攻城屠民,死于你天邪教手下的寻常百姓,到底有多少?
“尔等为一己之私修炼【杀人经】,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命丧尔等之手?
“今日于此大放厥词,着实可笑!!”
楚青的话也瞬间传递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一时之间,赞同者数不胜数。
“自三百年前,大乾皇朝覆灭以来,我江湖中虽然群雄并起圈地自治。
“争斗之事所在多有,可从未有过一次屠城之举。
“但凡于百姓有损,皆为邪魔外道。
“除江湖之弊病这样的话,天下正道中人皆可说得,偏偏你天邪教说不得!”
柳昭年朗声开口:
“而且,非得要找一个人一统天下,我等为何不推举咱们的武林盟主?
“他年轻果敢,侠义心肠,武功盖世,义薄云天!
“这样的人,岂不是比你天邪教更得民心?更是民心所向!?
“你们……不过是一群,一边践踏生民一边将冠冕堂皇之语宣之于口的畜生罢了。”
此言一出,又得到了许多赞同。
欧阳天许微微低头,生怕被人看出他快要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就发现了,柳昭年对楚青那不是一般的好。
纵然是他对自己的亲儿子,也没有对楚青好……
不管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他划拉到碗里。
方才这一番话,当中夹带私货太多,估摸着要不是他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估计都要直接将楚青推到岭北土皇帝的位置上了。
反正现如今武林盟主初立,具体情况尚未分说清楚,就带头说盟主统领岭北江湖所有事物,所有人都要活在盟主的统治之下……谁还能说出什么来?
就以楚青目前手中掌握的瑶台宗,燎原府,天音府而言,已经占据了半数岭北江湖。
而玄机门没了左怀锋,左中堂又得仰仗楚青鼻息。
可以说楚青对于岭北的掌控,已经超过了半数。
真要将楚青推到那样的一个位置上,也绝非不可能的。
但必然会引起反弹……
毕竟还有一个太上剑门和千华宗。
这样的反弹在其他时候尚且还好,可若是这个时候,必然会生出极大的变数。
所以柳昭年这话,根本就是兜着说的。
想着想着,欧阳天许脸上的笑意忽然渐渐消散了。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未必不能成。
可若是当真成了……那他们将会创造出什么样的存在?
而他们这些人,最后又能够得到什么?
诸般念头于欧阳天许心中转动的时候,在场之人基本上已经全都表过态了。
整个过程里,兵主都静静的听着。
不生气,不愤怒,不动摇。
情绪平静如水,半点浪花不见。
欧阳天许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才发现兵主在看他。
他想了一下,明白了,这是在等自己表态。
他哑然一笑:
“燎原府自天籁城一战以来,便唯三公子马首是瞻。
“别说你天邪教作恶多端,纵然你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大好人,也休想让我欧阳家叛主别投!”
“嗯?”
柳昭年一愣,忍不住看了欧阳天许一眼。
虽然在天音府的时候,欧阳天许就交出了燎原玉令,率领欧阳家彻底投入楚青门下。
可是他的心中一直也都有着自己的骄傲。
楚青不管让他们做什么,他都可以去做……但是身为世家大族,他不可能对楚青如何献媚。
可如今……当着天下人的面,当着正邪两道高手,说出这样的话,却跟献媚有什么区别?
这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柳昭年心中揣测,就听得戏王爷忽然笑了起来:
“好好好,这天底下软骨头所在多有,硬骨头却没几个。
“你们的骨头这么硬,本王很是喜欢。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我天邪教的刀子更锋利!”
“王爷。”
兵主忽然开口。
戏王爷当即闭嘴。
就见兵主抬眸:
“选择既出,事后无悔。”
话落,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下,一股旋风瞬间于他掌心凝聚。
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这风忽然就有了颜色。
其色如血,泥泞,殷红,粘稠。
纵然距离尚远,也能够感受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血气裹挟风势,风势当中却又在顷刻之间,掺杂了剑意。
哗啦啦,哗啦啦!
在场无论正邪两道,但凡用剑之人,手中之兵纷纷于剑鞘之中震动,时而有脱鞘之举,不过出鞘两三寸,便又重新归鞘。
可丝丝缕缕的剑芒,却又在这进退之间,被风卷入。
恍惚间,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狂风大作,血云映照半边天空,仿佛举火烧天,景象骇人听闻。
却又在同一时间,凄厉的剑影出现在了兵主身上。
这是一把裹挟着无尽血意的剑,剑身并不整齐,斑驳,腐朽,扭曲,仿佛历经百战,但锐意逼人。
兵主周身衣袍无风而动,发丝随风张扬。
他的面上仍旧没有半分多余神色,平和,温润,没有一点坏脾气。
但他的手已经从掌心向下,变成了指尖向上。
并指如剑,其色殷红。
恍然一瞬,天地失色,那映红了半边天穹的血意,和笼罩在兵主身上的庞大剑影,在同一时间消失不见。
兵主则缓缓朝着楚青,点出了这一指。
血意真气攀爬而出,叠叠相加,竟自虚空之中凝聚出了一把和方才虚影一般无二的剑。
此剑乃是罡气和内力汇聚而成,出现的刹那便裹挟万千剑锋。
所有用剑之人,在这一刻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好似手中的剑……在悲鸣!
非是臣服,非是恐惧,非是震怒……
而是在悲鸣!
这感受自剑起,却又入了心。
再抬头,只见得血芒一闪,那是自兵主手中飞出的剑意。
恢弘,凄厉,张狂,狠恶……
这是难以用言语描述的一剑,也是楚青生平所见过的,最强的一剑。
与之相比,司空一剑的剑法,好似幼童嬉闹。
放眼楚青行走江湖至今,所有以剑闻名之人中,也难以有任何一人,能够于剑法之上,与此人相提并论。
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一剑,不对劲!
他眼睛微微眯起,锋芒刹那就已经到了跟前。
洁白如玉,滚动游龙的罡气已经围绕楚青盘旋一周,覆盖他周身上下四面八方。
嗡!!!!
剑意突进,点在了楚青不灭金身的罡气罩上,一瞬间便激荡出剧烈波澜。
楚青眸光凝望,就见这不灭金身洁白如玉的罡气,竟然也被侵染上了一抹血色。
而至今为止,从未有人可以正面击碎的不灭金身,似乎也有了破灭之危。
这是楚青所见……
在旁人眼中这一瞬间爆发的力道,宛如末日在前。
可怕的力道将除了楚青之外的所有人瞬间崩飞,地面开裂,山石崩塌,凌冽的剑意若非有楚青阻隔,早就已经斩入人群之中,刹那间便可以杀人无数。
在场所有高手,全都瞳孔收缩。
纵然是姬夜雪……她年纪虽然大了,但却更加知道厉害。
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这样的怪物……还有三个!!”
四方兵主,眼前之人名曰天杀!
先前种种传闻,什么一招之间,直接从城外打入城内……这样听上去都不像话的说法,这一刻都有了具现化。
若不是楚青在前,这一剑足以将他们的胆子彻底打破。
而人群之中,方才还于台上迎战四怪的年轻人,本以为这正邪之战,可以扬名立万。
可当他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方才惊觉。
这不是他所能抗衡的对手……甚至,就连那几大势力的掌权之人,在这一剑面前,除死之外别无他法。
这才是这个天下间,最顶尖,最可怕的人物!
那三公子……是否能够抵挡得住?
他的心中从未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焦虑……他师父身死那会,他是伤心,不是焦虑。
便也就是在这一刹那。
一抹光,忽然映照在了所有人的眼底!
那是一抹弧光,如轮,如月,如刀!
圆月落,刀光起,纵横大地十万里。
刀光寒如雪,何处听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