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剑侠传 一百三十八章 夜入华清

见两个老人目光狐疑，唐西瑶解释道：“有坏人追赶我们，深夜之中无处藏身，乱闯乱撞到了此处，非是有心相扰望两位老伯莫要见怪。”

九妹见二老神色木然，怕是不信唐西瑶的话，忙补充道：“真的有坏人追我们，是那个安庆绪的狗腿子，他仗着他爹的势，意图对我小姐不轨，小姐和我侥幸脱身，他们这才紧追不舍。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呀。”她想此处既然是寺院，那定是出家人了，虽然心中疑惑他们并非秃头。

两个老者见唐西瑶容貌清丽绝伦，非同一般，心中这才信了几分。与此同时，听到室外传来频杂的脚步声，还有隐隐火光，知道是二女口中的追赶者。苍发老者一指内里的房间，道：“进去吧。”九妹来不及多谢，拉着唐西瑶躲入其间，关上了门。

寺院大门被踢开，一帮人气势汹汹闯进来。白发老者道：“阿里木，去打发他们走。”唐西瑶透过门缝朝外望去，不知从哪儿转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白衣人，道了声：“是。”推门走出去。

屋外众人见有人走出，嚷道：“刚才有两个女子藏在这儿，快将人交出来。”那白衣人阿里木冷冷道：“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快些离去吧。”

虽然众人是在屋外，但此刻大门敞开，火把明亮，唐西瑶透过门缝，将屋外情形瞧的清清楚楚。认出那领头人竟是虎剑岭破庙中的匪人‘于大哥’。一时不明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于大哥见他态度强硬，怒道：“老子明明瞧见她们进到此，还能有假。这可是东平王府要的人。再敢糊弄，小心老子一把火将你这破寺烧个干净。”其实他并未亲眼见到唐西瑶二人，只不过黑夜之中，仅此地有光亮，暗想二女定是躲了进来，因此虚张声势，好让对方不敢藏人。

阿里木眼中闪过一丝嘲弄，转身就走。于大哥不容他离开，伸手去抓，不料阿里木竟忽的消失了。唐西瑶看的清清楚楚，阿里木一转身，就那样突然没了踪迹。

于大哥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呆了一呆，揉了揉眼，喃喃道：“他妈的，人呢？见鬼了。”后面人道：“若是抓不到人，回去没法儿交代呀。问问屋里那两个老头。”

于大哥一想正是，便要朝屋中闯入。谁知脚下一绊，立足不稳，结结实实摔了个恶狗抢屎，只把他磕了个头破血流。于大哥气的哇哇直叫，跳起身伸手去腰间一抽，却抓了个空。定睛看去，只剩一把空鞘悬在腰带上，内中长刀已不翼而飞。再看其余众人也是如此，忍不住惊嚷起来。

这时，寺院外叮叮一阵乱响，众人奔出一看，十几把铁刀四散扔落在地，赶忙纷纷上前拾起。一人对于大哥道：“这地方看来招惹不起，还是赶紧走吧。”于大哥此时也已心生畏惧，咽了口唾沫，点头道：“是有点邪门，撤。”一干人呼喇喇跑个干净。

阿里木站在屋外，对两个老者躬身道：“都走了。”

苍发老者点点头，正要招呼唐西瑶二人出来，却听到寺门再度被推开，又有人进来。二老相顾，显是没想到这伙乌合之众竟有胆量去而复返。阿里木再度消失在黑夜中。二老凝神瞧去，才发觉这回进来的只有一人，脸上罩着半幅铁面。

进来的正是叶随云，原来他在王府外藏身于不显眼处，苦等多时，不见唐西瑶二人出府，眼见天黑，正考虑要不要闯入，却见大批家丁手执刀火，蜂涌而出。待细听众人喊话，知道二女已经逃出。欣喜之余，便跟在众人后面，一路寻来。一干家丁在中途分成数拨，分散搜寻，叶随云也不知唐西瑶她们逃向何处，只好展开轻功，在几拨人中来回不停奔波寻找。因此较于大哥等人晚一步来到寺院。

叶随云见到屋中有人，还未开口，猛地生出感应，来不及多想，胸口后缩，一阵劲风贴着衣衫划过。他虽见不到敌人，却知这绝非幻觉。说时迟那时快，叶随云纵身跃起，呼啦一声，又躲过下盘的攻击。他身未落地，对着空处拍出一掌，轰的尘沙四散。

他察觉对方似乎被自己这一掌震慑，想要退开，心想哪有这么容易让你跑了。单手疾出，猛运内力，竟将对方手臂吸入掌中紧紧抓住，不容他脱身。这时才终于看清攻击自己的人。

屋中两个老者互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屋外的阿里木一只手被抓着动弹不得，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

叶随云却是一脸的兴奋，问道：“这位老兄，你这是什么武功？竟可隐身夜色之中。”

这时唐西瑶冲出喊道：“叶哥哥快放手，别伤了朋友，是他们救了我俩。”叶随云赶忙松手，连说得罪，这才和唐西瑶二人说起别来情由。

屋中的苍发老人对白发老者道：“曾几何时，可有想过，“暗尘弥散”会被这般轻易破掉。”白发老者不置可否。

叶随云三人上前致谢，得知此处乃是西域宗教‘祆教’在长安的分寺。只因大唐繁荣，来自五湖四海的域外胡人越来越多，因此各种杂乱的西域教派也纷纷进驻长安，倒没什么稀奇。那苍发老者名叫伊玛目，是此处长老。白发老者是来拜访他的旧友，只知姓陆，大家都叫他陆先生。那个白衣人阿里木是陆先生的随从。

叶随云本欲询问阿里木的奇特武功，陆先生却已起身告辞。临走时对叶随云颇有深意的打量了一眼。伊长老道：“天黑风高，不宜行走。那些王府的恶徒说不定亦未走远。三位如不嫌弃就在敝寺歇息一晚，明日天亮再走。”三人正有此意，连声道谢。

清晨时分，叶随云独坐庭院，脑海中想着两日前李复说过的话。

“你这几日时常这般皱着眉头，可是有心事？”唐西瑶也来到院中。

“竟如此明显吗？”叶随云问。

唐西瑶抿嘴一笑，道：“你的性子不善掩饰，何况被我看在眼里。”叶随云也不隐瞒，将李复的话复述一遍，最后道：“你知此事对我多重要，眼下最让我发愁的是，究竟该如何进入皇城之中，找到那个晁衡。”

唐西瑶想了想，道：“此事确实不易。若无皇帝诏令，即便是芸娆，也只能领我和九妹进入。男子却不可随意入大内。即便是我进去了，也不可随意走动，更何况去找秘书监。”

这时听得一声咳嗽，二人转头，伊长老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叶随云大讶，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

伊长老道：“适才无意听到二位谈话，知道小兄弟意图进入皇城，寻找一个重要之人。”叶随云见他问的单刀直入，毫无遮掩，知道隐瞒无用，点头道：“正是。此事与晚辈的父亲有莫大关联，苦于无法进入皇城，却无可奈何。”

伊长老点点头，沉吟道：“或许老朽倒有法子助你一臂之力。”叶随云精神一振，却听伊长老接着道：“只是此法也要碰些运气。你们可知长安之中来自五湖四海之人多有，龟兹人擅歌舞，于阗人精于绘画，高昌人则是音律技巧独步，等等。这些来自各国的艺人时常会被宣召入宫表演，到时你可易装打扮，混在其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宫。”

叶随云和唐西瑶齐声道：“好主意。”

伊长老道：“老朽思量，不知小兄弟是否善舞？”叶随云一脸发懵，连连摇头。伊长老接着道：“若装作画师也易露出马脚。因此我想假扮高昌乐人最为合适。乐人通常都是数十人同时表演，你躲在人群中假意吹奏，料也无人能辨真假。”叶随云连声道：“这个好，这个好，就扮高昌乐人。”唐西瑶笑说：“这可真是名符其实的滥竽充数了。”叶随云也不知是何意，心想烂鱼？

唐西瑶又问道：“何时可以行动？我要抓紧时间给他好好打扮一番。”

伊长老道：“这就是老朽所说的还要些运气。要等宫内宣召，没有特定时候，只有等，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很快机会就来了。这我也无能为力。老朽能做的就是联络好各个关节，让小兄弟你安然混在其中。”

叶随云也知此事不可强求，但好在总算有了希望。与伊长老商议既定，离开时，问道：“前辈为何肯如此帮我？”

伊长老笑道：“就算你我有缘吧。只要一有了宣召，我会即刻通知你们。”三人拜别。

返回永和坊，闲渡数日。这一晚，叶随云正在房中打坐运功，忽闻门外轻响，知有人自屋顶跃下。他起身将门推开，见院子正中站着一个背插双剑的女子，待那女子转身这才看清，竟然是萧凝儿。

叶随云大奇，刚道：“萧....。”萧凝儿冷冷道了句：“跟我来。”说罢起身跃出。叶随云不及思索，跟了上去。

萧凝儿一路头也不回，展开轻功在前快跑领路。叶随云不疾不徐跟在后面，他心知事有蹊跷，看来不到目的地，这女子铁定不会多说一句，纵使上前追问也是枉然。好在他此刻轻功也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一路跟着倒也不甚吃力。

出了长安城，又折向东行，二人一前一后跑了一个时辰，算来距长安已有三四十里了。再奔一阵，地势渐高，似乎是行在山路之上。眼见四周愈发荒凉，叶随云实在忍不住，刚要大声喊问，却见前方亮光隐现，依稀有座建筑。

萧凝儿已经停下，待叶随云赶到后，便向前行去。叶随云这时才看清，面前的是一道高大门楼，上面悬着数盏明灯。前方一条石径，两旁伫立着数不清的动物石像。虽在夜色之中看不清有多少，却也深觉颇有气势。两人又走几步，来到一道铜钉朱门下，门前竟有数十名军士把守。

守卫见到两人，正要上前吆喝，萧凝儿张手亮出一块木牌，那领头的卫士看清后，不再多说什么，毕恭毕敬立在道旁。萧凝儿径直走入，叶随云赶忙跟上，进门前抬头看去，悬挂着木匾，上面写着‘华清宫’三个字。

虽然深夜之中，叶随云依然看出此处殿阁层层摞摞，错落有致，高大的屋宇数不胜数。可以想见，白天这里的景象定然是颇为壮丽的。

叶随云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究竟为何带我来这儿。”

萧凝儿头也不回道：“一会儿你就知。”

叶随云道：“你不肯说，我可要走了。”

萧凝儿道：“你不是想要知道，我为何会去星野神社抢那室国公主的金册？”这一说，还真将叶随云的好奇心勾起。

两人进到一间楼阁中，萧凝儿道：“你等在此处，不要乱走。”说完入了内堂。叶随云百无聊赖，只见门框上写着‘海棠’二字。可惜他只认得第一个字，不由有些郁闷。

脚步响起，萧凝儿当先出来，跟着是八名侍女，簇拥着一个身穿坦领襦裙，外罩石榴色大袖罗衫的女子。叶随云瞧她容貌雍容明艳，不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那女子淡淡一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叶少侠，玉环这厢有礼。”叶随云这才想起，眼前的人竟是大名鼎鼎的杨贵妃。难怪觉得眼熟，自己初入长安之日，曾在广运潭远远望见过她。以江湖礼拱手道：“不敢。”自从知道杨玉环原本是皇帝的儿媳妇后，叶随云心中便有些瞧她不起。再加上先前遇到的秦国夫人和虢国夫人，皆是嚣张跋扈之辈，更不用说杨钊了。因此在心中早已将杨玉环划定成坏人之流。这一见面，脸上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恭敬之意。

杨玉环也不以为忤，请叶随云坐下后，将八名侍女遣出，道：“没我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待众侍去矣，说道：“今日邀请少侠前来，冒昧之极，玉环心中甚为不安，还望见谅。”她如今地位何等尊崇，却自称玉环，让叶随云不由有些诧异，却也感到她对己毫无恶意。只听杨玉环接着道：“我知少侠乃是豪杰之士，不喜虚逛之言，玉环就直说了。我知那室利佛逝国的公主金册现在少侠手中，可否将它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