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山岛在平潭县东面。
整个岛屿面积不大,形如卧牛,因此得名。
岛上多为奇岩怪石,周边渔产丰富,原本是很多渔民爱来的地方。
但是自从一股倭寇从江浙转移过来,在此盘踞数年,已经没有什么渔民小船敢于靠近,只有沿海帮派运货的船队,常常往来。
岛上的倭寇,靠着外面帮派运送过来的木料,建起了一大片营寨。
放哨的木楼,宴饮居住的大屋,遍布在整个岛上,各处海滩上常备船只。
吉之助正是这伙倭寇的头领,今年刚过四十,但因常年在海上讨生活,又到陆地上厮杀,外貌已显得颇为苍老。
他在晨光中起身,到大屋里入座,头发花白,眼皮松垮,牙齿焦黄而胡须稀疏。
仆人为他准备好了酒水,米饭,酱油和生鱼片。
外面传来烤肉油脂的香气,是他年轻时的最爱,如今却闻着有点反感,挥手扇了扇风。
“怎么一大早的,又开始烤肉了?”
吉之助先喝了一杯酒,这才夹起一块生鱼片,放在嘴里慢慢的嚼。
黑巾裹头,脸上好几条刀疤的松下,从外面走进来,跪坐在旁边,满脸不高兴。
“首领,他们清早就在外面大吃大喝,最近的训练都松弛了,我看每个人都至少比半年前重了二十斤。”
“请你下令,让我狠狠的操练他们。”
吉之助不以为然:“你有点夸大其词了,大家尽情吃喝,说明我们的酒管够,肉也管够,这是好事。”
松下说道:“可是天天守在这个岛上也很无聊,而且现在的女人、肉和水,都是买卖过来的。”
“那些帮派,拿这些来抵一部分买刀的钱,但我有听说,他们的好东西都是上供给帮主,留给我们的次一等,不像以前我们自己随便去抢那么舒服!”
吉之助笑了起来:“抢东西是有风险的,我们现在驻守在岛上,只要帮着转运一下,就有大笔的钱拿到手。”
“你仔细回想,到底是以前舒服,还是现在舒服呢?”
松下道:“可是……”
“好了,你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收钱仍然不够快,没有以前那么随心所欲是吧,那是因为我们的规模还没有真的搞大起来。”
吉之助眼中闪过精明的光芒。
“江浙那边的刀具生意已经很好了,八闽之地,则是南少林经营许久的地方,更多的人,还是习惯用他们的刀。”
“但是不要紧,上面已经在筹备,用不了太久,就会向南少林出击。”
“到时我们跟在后面,自能抢到大把的好东西,多到走不动路。”
松下精神一振:“真的?”
“当然了。”
吉之助呷了一口小酒,“你这半年里,类似的牢骚找了我七八遍,我只好透露给你知情,但是你不要出去乱说。”
松下喜笑颜开:“我明白的。”
吉之助悠然道:“抢完这一回,我们的生意,也可以顺利扩张。”
“听说到那时,还不仅会做刀具的买卖,我们只要继续驻守在重要的地方,每回转个手,赚到的就比以前出去抢的更多。”
“出去抢,看似是没本买卖,其实还得自己出力。”
“等以后生意够大,方方面面的货物都有,有从老家卖到明国,也从明国卖到老家。”
“我们既不用自己制造,又不用自己散货,钱就会越来越多,岂不是比从前去抢劫,更舒服百倍?”
吉之助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了几分醺醺然。
“等那时,就不会有人记得我们是海盗了。”
“我们要是去明国腹地更繁华的地方游玩,也会受到款待,要是回家乡,也可以如将军大名一样有排场。”
松下也随之遐想起来。
外面忽然闯入一人,向他们两个禀报。
“首领,巨鲸帮的船又来了。”
吉之助回过神来,道:“巨鲸帮,他们不是前几天刚来过吗?”
松下悄声说道:“上次我打听过,他们的帮主好像失踪了,内部有点乱,会不会是憋不住,来找我们帮忙?”
吉之助想了想,起身说道:“出去看看。”
这座大屋的地势较高,可以俯瞰大半个牛山岛,也可以观察海上船只的情况。
吉之助眺望海上,看见二三十条船正在航行,不但打的是巨鲸帮的旗子,而且船体轮廓,也比较眼熟。
确实是经常会来的那批巨鲸帮分舵的船。
他凝神细看片刻,那些船距离岛上第一道岗哨,已经只剩三四百步。
“怎么都戴着斗笠?”
松下说道,“真是有别的分舵帮众汇聚过来,找我们商量事情?”
吉之助警醒道:“商量事情需要这么多人吗?打旗语,告诉他们不要靠近了,派几个机灵的,出岛去探问怎么回事。”
立刻有人站到显眼的礁石之上,对着那边的船队,挥动两把三角令旗。
松下笑道:“他们人也不算太多,比我们岛上的……”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发现不对了。
那些船见了旗语,不但没停,反而还来得更快。
嘭!!
礁石上挥旗子的倭寇,身上炸开一朵血花,栽倒下去。
嘭嘭嘭嘭!!
船上大批的人举起了火铳,靠近海滩的第一道岗哨处,数十名海盗,几乎在眨眼之间,就都倒了下去。
岛上响起了尖锐的铁哨声。
那些倭寇不但没有逃跑,反而还向海滩集中。
大半的人挥舞着长刀,也有人背着弓箭和鸟铳。
能够被派到牛山岛上,长期盘踞的人,不管真倭还是假倭,都是凶悍之辈。
有人脚下还在奔跑,手上已经弯弓搭箭。
但一阵箭雨飞去之后,却没能扎到船上,纷纷落在海中。
这帮人只觉得对面能攻击到自己,自己也一定能攻击到对面,等见到一批利箭落空,才纷纷惊呼,大喊起来。
枪声再度响起,成片成片的倭寇倒毙,余者匆忙闪躲。
这时,有十几个人越众而出,手上都举着足有一扇门板大小的盾牌。
“哪里来的兔崽子找死,敢偷袭爷爷们!”
这群人躲在盾牌后面,高声大骂,“尝尝我们苦练多年的音波功!”
他们的声调越拖越长。
到了最后几个字,漫长到让人觉得,这种声音根本不会彻底断绝,只是低到了自己听不见的程度。
面对弓弩火铳之类的东西,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施展音波功。
因此朝野各大势力,都会专门养一批研究音波功的人。
唐宋时的音波功,大多不分敌我。
等到元明以来,各门各派的音波功,已经可以把威力大致收束在某一个方向,使其余方向受到的影响比较小。
音波功中,还分出了擅长击破硬物的音波,擅长杀人的音波,擅长穿透水流的音波……
牛山岛这群倭寇所练的,都是擅长杀人的音波。
竖在他们身前的盾牌无损,无色的波纹,却一层层涌出,朝海面船队荡漾过去。
但是这个距离,比他们以前遇到过的对手远得多。
音波功传到那边的时候,效果大为衰减。
船上的人,又是南少林门下练出了内力的人物,全都不为所动,又是一轮齐射。
铁皮包裹硬木的盾牌,被打得砰砰作响。
楚天舒站在船头,双手端枪,歪头瞄准,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他每次都是连开两枪,三次之后,弹药打光。
那群躲在盾牌后面的人,忽然倒下了三个。
楚天舒的弹丸,全部打在盾牌上受损最严重的位置,又都是两枪连射,成功贯穿盾牌,射杀了后面的人。
一把枪子弹用完,他直接拿起旁边另一杆枪,再度抬手。
那些练音波功的,已经知道害怕,拼命躲闪。
楚天舒在众多倭寇间搜寻了一下,忽然看到有条人影飞掠而至,站在礁石之上,大声呼喊,要众倭寇分头撤退。
“都这样了,还敢站高处?”
楚天舒啧了一声,枪口对准那人。
吉之助心头一缩,长刀位置,陡然在身前连变数次。
六颗弹丸,接连被他的刀身挡开,那把倭刀却也一阵颤鸣。
这个外表衰老的倭寇头子,刀法老练至极,生平搏杀之人,早就超过千人斩。
他的眼力,没有看清楚那么快的弹丸,却凭心中警兆,预先拦截。
一股内力灌注在长刀之上,连挡六枪,刀都没有断。
楚天舒刚体验了一把神枪手的感觉,就看到自己连着六枪全被挡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那把空了的枪,被他随手抛开,两条眉毛都往上扬。
青色的锐芒,似乎要从他双眉根部透发出来,而他的右手已经抓破了赵延年的衣袖,从袖囊里掏出一大把铁念珠。
“你再挡!!”
低喝声中,楚天舒的右手抡向前方,砸爆了一团空气。
数十条青芒,从他手中一闪即逝。
吉之助骇然失色,向巨石侧面一闪身。
追着他过来的松下,刚看见头领挡开弹丸,叫了声:“好!”
忽见头领消失,松下全身一震,双脚离地,倒飞起来。
他身上已多出数十个孔洞,血雾迸发,令他满眼愕然:“不好!”
松下的尸体倒跌出去,滚落在礁石之下。
落在礁石之下的吉之助,却也一个踉跄,发现自己左腿上被打出一个血洞,钻心的疼。
头领冲到近处,大声传令,是倭寇的传统,因为不如此,根本约束不住部下。
吉之助之前也是下意识飞掠过来的,此时却无比痛恨起这个传统。
“快撤,快跑!”
吉之助撕心裂肺的喊道,“分头跑,他们没我们船多!”
几个心腹连滚带爬的过来扶住他。
却听一个浑厚的声音,极速登岛。
“南无阿弥陀佛,阿弥我师释迦牟尼佛,南无达摩祖师菩萨!”
种种佛号,反复念诵,好像在争先恐后,往人狭小的耳朵眼里钻,堵得人头昏脑胀。
南少林的狮子吼。
倭寇有音波功,和尚也有。
妙空禅师接连飞纵,站到礁石之上,全力念唱。
这一股音波,还只是让人心头烦闷,对于鸟铳、弓弩之类的操作失准,不至于影响他们逃跑。
可接下来,一股让人沉默的威压,也登上了这座岛。
楚天舒踏浪而至,一踩到实地上,速度暴增,身影如鬼魅急闪,闯到倭寇云集之处。
大批倭寇心跳不能自主,眼花不能视物,张嘴焦渴无声。
楚天舒就站在那里,背后的船队上枪声不断。
那些不知躲闪的倭寇们,就恍惚着,看到自己身上也流出了鲜血,倒地而亡。
吉之助对上了楚天舒的视线,在这音波和威压的夹攻下,不禁“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颓然跌坐。
“你们别从这里登岛。”
楚天舒抬起手来,朗声给背后的船队下令。
“分散开来,围住这座岛,填好弹药,不许任何一船倭寇逃走!”
这不是对倭寇的反击战,而是第一场……歼灭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