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花 第73章

第二天殿试，前三甲是要上朝面圣的。但由于今年不同，这三家都是寒门子弟，平日里根本没什么华丽的衣服。知道自己中了前三之后，这才匆匆在京城的衣铺里买了件像样的衣服，所以这就导致这衣服要么长了，要么短了，要么就是松了。

朝中很多官员冷冷看着这三人，他们心底里都不看好这三人。这当官有当官的规矩，虽然不成文，但都是暗地里约定俗成的。只要当一天官，那就要办一天事，这办事上面要是没人，就会很难办。所以三个寒门子弟，就算当官了，也不会受到重用，哪怕陛下一时安排了要职，以后也会被人排挤下去。

毕竟天子高坐于朝堂之上，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知道，以后只要他们在底下动点手脚，让他们穿点小鞋，还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情。在他们眼里，寒门就是寒门，老百姓就是老百姓，就不合适做官，就不应该做官。没关系没门路，当了也白当！

“书生赵有生，书生涂之敬，书生邓博。拜见陛下！”

三位中举的书生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走入这宏伟的大殿，第一次见到所有人口中的天子。胸中情感激荡，情绪激动不已，一时间竟然连礼仪都忘了个干净，下跪通名之后，竟然没等天子说话，就直起了身子。

“起来回话。”李自省没有在意，其他大臣们经过上次的事情也不敢多话，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谢陛下。”三人起身之后，十分拘束，毕竟这正中间只有他们三人站着，这旁边可都是见都见不到的各种高官要员。所以在天子还没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抹了好几次因为紧张而流出的汗水，里衣也已经湿透了。

“朕出几个问题，你们几个随便回答就是，不必拘束害怕。”李自省坐在龙椅之上，轻轻摆了摆手，而后就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都是一些关于办事为官的问题。

起初赵又生三人还有点拘束，但几个问题过去之后，三人竟然因为对一件事有着不同的看法，吵了起来，甚至都忘了这是在大殿之上。

“咳咳。”有人听不下去了，虽然陛下没有说什么，但这毕竟是在朝堂之上。

“陛下恕罪。”三人看了一眼那个假装咳嗽的大人，立马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纷纷下跪。

“无妨，不过你们这么喜欢吵的话，朕觉得你们就不要在一起任职了，刚好大理寺、吏部还有御史台都有空缺，你们三人就分别去三个地方任职吧。”李自省其实挺喜欢这三个愣头青的，没有那些老臣们圆滑世故，为了一个问题竟然能争得面红耳赤。在这朝堂之上，是十分难得一见的事情。

“谢陛下隆恩。”

赵又生、涂之敬和邓博三人十分激动，听陛下的意思是，他们三人可以留在京都任职了，终于可以为国办事，大展宏图了。

可他们并不知道的是，陛下只是指派他们到对应的衙门，并没有安排他们具体的职位。这职位是要经过朝堂之上大理寺、吏部和御史台的主理官安排，毕竟作为一国之君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并不会把心思细化到人员职位的安排上去。那些主理官安排好职位之后，只需要向陛下呈上人事变动的奏折，经过吏部相关人员的审核登记，只要天子不发话，这事就是默许了。

但这样的奏折李自省自己不会过目，一般都是国师过一遍，然后将重要的呈递给陛下，所以这种奏折也只是走个形式，并不会真的到陛下的面前。

三人上任的时候，殿试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会有相关的人员给他们安排住处，制作随身的腰牌和官服等等。起初三人十分高兴，因为三人的品级都是六品，比往届的那些中举的人高上很多，想来安排的职位也不会太差。

但到任上岗之后，三人无一例外，发现自己竟然就是一个文书职位，说白了就是一个高级仓管，每天要做的就是将送来的文书归档。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京中六品的官员满地都是，就连替他们跑腿的小吏，至少也是八品，有点关系的也能混个七品小主管。

“这京中六品随手抓，七品满地跑，八品在扫地，九品还在外看门。”

听着手底下自己唯一能管的小吏，赵又生傻眼了，本以为自己能干一番利国利民的事情，结果没想到，自己就是一个看文书的文书，一身所学无处施展。

“只有五品的官有点职权，勉强能捞一点，像我们这样的，就什么都别想了。”

“可我是陛下钦点的状元呀，就这么在这儿看守这些积灰的文书档案？”赵又生心中抑郁，愤愤不平。

“状元？怪不得呢，我以为你上面有人呢，不瞒你说，我虽然不是状元，但当年也是榜上有名的，可是呢？还不是照样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打扫跑腿，要不是每个月还能拿点俸禄，我早就另谋生路去了。”

“兄台你也是中榜之人？”赵又生惊了，自己根本没看出来，这个身形略显丰满的仁兄竟然当初也上过榜。

“这里每月的俸禄是十二两，在京中一家人吃饭没什么问题，但如果你家乡中还有点田产，我劝你还是托人回乡，做个小官。在家乡中开个小店或是和当地乡绅们打好关系，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好过在这里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忘了说了，在下田伯远，还望大人以后多多关照。”田伯远自我介绍之后，行了一礼。这院里就他们两个人，差事也十分清闲，除了每天的卫生工作，几乎没什么事情做。所以赵又生的到来，让他很高兴，终于是有人可以一起说说话了。

这样的事情在涂之敬和邓博身上也上演着，三人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一个探花，齐齐分别成为了三个不同衙门的文书，还是都是看仓库的那种无人问津的文书。

“赵兄，要不你去跟六皇子说说吧，不然我们这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竟然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文书，我们这一身所学，这么多年的努力不都白费了么？”涂之敬愤愤不平，一拍桌子，差点把桌子上仅有的一盘花生米给震翻。

“敬之，你能不能每次都这么冲动，其实，这事说出来，也很，很是丢人的一件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家乡的乡亲们说。”相比涂之敬，邓博反而是觉得这事难以启齿。

“你不是家里都没人了么？有什么不好说的？还有，我叫涂之敬，不是涂敬之！”涂之敬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这段时间三人都混熟了，但每次邓博都能叫错他的名字。

“是没人了，但村里总有的吧，要不是村里的大伯们给我凑了路费，我都到不了京城。”

“什么到京城，你上次不是说了么，刚看见京城城墙，你就饿晕过去了，要不是有个名门小姐路过，给了你点钱，你就饿死在路边了。要不咱们再去路上碰碰运气？”涂之敬似乎想到了个好主意，为了能施展抱负，这外出勾搭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自己单着呢。

“涂兄真会开玩笑，那位小姐救我一命，我就很感激了，其它的事情我哪里还敢奢求。”

“我们还是靠自己吧。”赵又生从袖中取出五文铜钱，结了花生米的账。现在他们三人里，就属他最富裕，可这钱还是当初六皇子送来的，所以他不敢乱花。

“哎，难道我们这些寒门，不走那些门路，真的就无法施展胸中抱负？哪怕是为国为民办点实事也好呀。”

涂之敬也只是心中不平，图个口快，如果真要让他去做那些，他还是不愿的。今年的科举，第一次的时候榜上并没有他的名字，要不是陛下下令重考政治，自己也不会高中。所以他恨透了那些贪腐的官员，万万是不愿与那些人同流合污的。

“三位客官还要点什么？”小厮端了一壶茶过来，收了花生米的钱，以为这三人谈好事情了，终于要上正菜了。

“不了，我们这就走。”

涂敬之先第一个将盘子里的花生用一张纸打包，然后递给了邓博，接着邓博又把仅剩的几粒花生米传到了赵又生的面前。赵有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涂敬之和邓博喜出望外，两人一起快速分食了那几粒花生，这才心满意足的抱拳道谢。

“你们身上就一文钱也没有了么？”赵又生十分无奈，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分给了涂之敬和邓博两人。

“发了俸禄，记得还我。”

“一定，一定，这京中的物价实在是太高了，户部虽然安排了房子，但却没给一分钱，本来就只够两天的，没想到还重考了。买衣服面圣的钱，都是跟店老板赊的。”

二人接过赵又生的钱，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包子要三文钱一个，还是没有陷的那种，这一两银子，够他们勉强熬过这个月了。

“这钱还是六殿下给我的，要是没有六殿下的这些钱，估计我连你们都不如，还得去帮人做工。”

赵又生叹了一口气，当初六皇子给的钱，他已经花出去十几两了，户部安排的院子，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要不是有这钱，他置办家具的钱都没有。现在涂之敬和邓博，都是家里带了点棉被过来，在户部安排的房子里打地铺呢。

这天已经暗了下来，三人出了店门，互相勉励了一番，然后各自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这三个穷鬼，又是坐半天，然后一盘菜不点，下次别让他们进来了，要是来了，就好言劝出去。”店老板弹着手里的算盘，这三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每次来都只上点一盘花生米，然后一坐就是坐一下午，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聊的。

“殿下，要不帮帮他们？”蒙羽站在杨阳身后，他刚刚一直贴着墙听赵又生他们三人的对话。其实杨阳在科举之后，一直在关注着这批中举的考生们，无一例外被安排的都是一些闲职。

“这事不用我们出头，自然有人会替他们鸣不平。”

杨阳放下手中的糕点，起身踱了两步，看向了窗外，这事确实是有人打算管，自己只要暗中顺水推舟就行。

“等下你让人去涂之敬和邓博院子里放两把火，注意不要伤到人。”

“殿下，这不好吧，查到是我们放的可不太好。”蒙羽一脸为难，他不知道小殿下要干什么，但这种事情让大内侍卫去干，说出去这脸上不好看。

“你傻呀，放个火还会被人查到，你们好意思叫自己是高手？”

“我们学的也不是这些呀，你经常不是说术业有专攻么，我和手下那几个兄弟，对这都不擅长。而且吧，那两个人的家里，就一床破棉被，家里面连个多余的木头都没有，你让我们烧什么呀。”

“房子那不是木头做的么？带点松油，把房子给我烧了，这火越大越好，最好是让整个京城都看见。”

“是。”蒙羽心中叫苦，虽然不知道小殿下有什么计谋，但还点了点头。

这一晚上，第一次放火的蒙羽小队，心中忐忑，同时呢放完火之后的他们，却在远处看得异常兴奋。这人已经被他们打晕扔到了外面，烧的只是一间空空荡荡的房子，就连仅有的那一床破棉被，蒙羽也让人给一起搬了出来。

这一晚，城防营全体值班人员出动，忙碌了大半个晚上，终于把这大火给扑灭了。但紧接着，另一边又起了大火，这火依旧烧得猛烈，这苦主依旧被人裹着一床破棉被被扔在了路上。

这火是人为的，这不用调查一眼都能分辨出来。但这时代没有监控，那些大内侍卫身手又好，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放的。所以这是两件无头案件，同时也轰动了整个京都，要不是城防营的反应快，估计火势就蔓延到附近的院子了。

这事瞒不了，也没有必要瞒，城防营天亮之后，就把这事给写了一份报告，呈递给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官员们看这只是一件寻常的失火事件，但京都好久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所以闲着无事的他们，开始考虑要不要让人侦查一下这大火的起因。

“查！”大理寺的主管官员，大理寺丞樊楼远看到这案卷之后，心中大喜，下令一定要把此事追查到底。

近日他儿子跟城防营主事监理的儿子，因为争抢青楼花魁大打出手，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竟然还打输了，这事传到了大理寺，他这面子顿时就挂不住了。但这事上不了台面，所以他只能把心中的怒火压下，没想到老天爷开眼，这么快就让他抓到了城防营的小辫子。

这事看似只是失火，城防营的反应措施也很迅速，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本应跟城防营扯不上一点关系。但问题就出在这么大的火，竟然没伤到一个人，这事就很诡异，所以城防营的人也送来了报告。这是一很正常的流程，正常到所有人都会这么做。

但樊楼远却不这么觉得，他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机会，这看似平常的一个案件，其中所埋藏着一个十分不平常的真相。而他就是要查明这个真相，但真相不管是什么，都是城防营的失职，很有可能就是城防营自己作案，为的就是邀功请赏。

想通这一切关键的樊楼远一拍大腿，一边让人去现场调查，一边开始想着怎么写奏折参一下城防营的监理吴快之。这个吴快之当年之所以能坐上城防营主管的位置，就是因为他的名字特别。不过现在这个特别的名字，估计会很快的消失。

“大人，调查取证已经完毕，这是整理好的文卷。”

去调查的人去的快，回的也快。毕竟这种案件，只需要现场看一眼，然后问问苦主，接着再问问附近的人，就可以回来写结案报告了。

“好，干的不错。备马，上朝！”

此时宫城城门才刚开，上朝的官员们稀稀拉拉的缓缓进入，这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樊楼远有的是时间准备措词。

朝会开始之后，龙椅上的天子例行询问了今日是否有大事发生，接着就是问有没有什么事情要议。下面首排的高官们随便找了点事情出来商议，商议完毕之后，若无其他要事，天子就要宣布退朝了。

“陛下，臣樊楼远有事要参！”

樊楼远作为一个二品官员，站的位置也比较靠前，这一站出来，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臣要参城防营主事监理吴快之，此人玩忽职守，不顾民众安危，弄虚作假。”

“哦？吴快之可有在朝堂之上？”李自省让下面的太监把参的文书带了过来，翻开看了之后，抬头问了一句。

“回陛下，吴快之虽是三品，但因为负责看守城门，所以不在堂上。”

“传朕口谕，宣吴快之上殿。”

这种事情，是要找齐双方当事人的，所以李自省第一时间就让人去把吴快之找来。从宫外到大殿，有一段距离，就算骑马也要两盏茶的时间，所以李自省只是细细阅读着文卷，并未多说什么。

“微臣拜见陛下。”吴快之人如其名，果然很快就来到了大殿之上，来不及把气喘匀，直接就跪了下来。因为速度太快，还往前滑了一段。

“有人称你玩忽职守，草菅人命，你可认罪？”

“冤枉啊陛下，冤枉啊。”来的路上吴快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他是万万不会认的，所以没把事情弄清楚，上来就大喊冤枉。

“昨夜京中失火，那火光半个京都都能看到，但就是只烧毁了一座房屋。而且更巧的是，这火还不止一处，另一处也只是烧毁了一座房屋，这屋主竟然毫发无伤。难道这之上巧合么？”

樊楼远上前了一步，字字句句指出这案件的不寻常之处。这案子处处是巧合，但处处又都不是巧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是城防营自导自演的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