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峮回来了,护卫队又恢复了平常的有条不紊,云琛也感觉肩头大山卸去,轻松了许多。
她只想好好躺床上睡一觉,睡他个日上三竿才最好,小六却跑来说,荀戓喊他们二人去吃酒。
算了算时辰,云琛问:“狗哥不是回家看家人吗?这才两个多时辰,就回来了?”
小六也一头雾水,“不知道,狗哥说看完了,让咱俩赶紧走着,今夜不醉不归。”
“眼下气氛这么紧张,随时要与玉家交手,狗哥怎么这个时候……”云琛觉得这一点不像荀戓稳妥的性子,想了想,还是说:“那就走吧!狗哥估计有什么要紧事跟咱们说,走!”
云琛和小六来到约定的地方,站在富丽堂皇的酒楼外面,二人不免傻眼。
“这、这万年香酒楼是全烟城最贵的地方啊,狗哥要在这请我们?”小六瞪大眼睛。
云琛也直挠头,“这里面一个麻婆豆腐都八两银呢,咱俩一年的月钱加起来,都不够里面三个菜的,狗哥几个意思?”
“会不会来错地方了?可狗哥说的就是长街八十八号铺子啊!”
二人正疑惑间,荀戓从二楼窗户探出身子,招手笑道:
“你俩愣啥呢?赶紧上来!猪肘子可要凉了!”
一听有猪肘子,小六立刻把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问题都抛诸脑后,一个健步冲上二楼,搂着荀戓就是一顿熊抱,兴奋道:
“狗哥,你咋了,突然请我们吃这么贵的东西?我长这么大都没来过这么贵的地方呢!”
看着一桌子昂贵的好酒好菜,什么百花蜜炖猪肘,虫草煨蛇羹、兰花熊掌、清汤官燕、火腿烧豹狸、蟹黄鲍汁炖海参……云琛替荀戓肉疼:
“狗哥,你是不是有啥事让我俩帮忙?咱们兄弟之间别来这套,有事你直说,钱留给嫂子当家用吧!”
荀戓摁着云琛坐下,故意板起脸。
“咋了,谁规定我不能有点私房钱了?我请我兄弟喝酒有啥不行的?今天你俩给我吃饱喝足,不醉不归!”
说着,荀戓又朝小二大喊:
“再来六坛上好的天河曜!”
小二恭敬地应了一声,眼神却在荀戓三人身上来回打量。
能来万年香吃饭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锦衣加身。
但荀戓几人却穿着护卫服制,看起来是仆非主……小二明显担心几人想吃霸王餐。
尤其那天河曜,十年启一坛,香醉百里,实在昂贵。
看出小二顾虑,荀戓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几锭金子抛给小二:
“够吗?不够我再给!”
小二捧着金子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哈腰,笑道:
“够够够!小的这就给几位爷上酒!”
荀戓冷眉冷眼,并不多说一个字,只叫云琛和小六赶紧吃菜。
云琛不知道荀戓哪来这么多钱,更觉得今日的荀戓十分不寻常,她不知从何问起,便没话找话地问:
“狗哥,去看过嫂子和孩子了吗?”
荀戓干掉一大碗酒,抹了把嘴,又揉揉眼睛。
“看过啦……俩妮子已经会帮着洗衣做饭了,三小子能扛柴火了,俩小的一个会自己吃饭,另一个也会开口喊‘娘’了。小姨子可怜,还是光会傻笑;
我那小舅子虽然瘫在床上,却学了编五角竹篓的手艺,也能补贴些家用;老人们也都好,我爹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看不清什么东西,不过吃饭香的很……”
小六拿肩膀捅了捅荀戓,坏笑问:
“嫂子呢?你咋不提嫂子?叶哥让你回去陪家里人,你这么快就回来,也不和嫂子亲热亲热?”
荀戓“哈哈”笑起,给了小六头上一个脑瓜崩,笑骂:
“你这猢狲!一天到晚脑子里黄得冒泡!”
云琛作势掏掏耳朵,嫌弃道:
“可不是吗!我耳朵都快被熏黄了!”
小六“嘿嘿”笑道:“姑娘多好啊,又香又软,甭管每天多累,只要一贴在姑娘怀里,我立马就舒坦了!满血复活!”
云琛听不下去了,拿雁翅堵住小六的嘴,又对荀戓道:
“狗哥你少喝些,你不是都戒酒了吗,怎么又喝上了?”
荀戓并不接这话,豪气冲天地捧着酒坛子一阵咕嘟,痛快地叹了口气,问二人:
“你俩是不是都忘了这地方了?”
见云琛和小六不明就里,荀戓道:
“咱们在武馆的时候,有一日忙完押运货物的差事,经过这条街的时候,一条鱼骨头从二楼扔下来,正掉在小六头上——”
不等荀戓说完,云琛一下子回想起当年,接道:
“对对对!想起来了!是二楼客人扔下来的,气得小六和那人对骂了好一阵!”
小六嘴里塞的鼓鼓囊囊,连连点头,“对!那厮还骂我一辈子吃不起这里的酒菜呢!他娘的,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这时,荀戓又露出那种云琛从没见过的傲慢神色,扬起下巴道:
“那天起,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将来有一天发达了,我一定要请我两个好兄弟来这里好好吃一顿!不就是钱嘛,这世上人人都有的玩意儿,我早晚也会有!今日我总算兑现了……”
荀戓说着举起酒碗,眼眶发红,无比郑重地对云琛和小六道:
“二位兄弟,我荀戓这辈子父母健在,儿女双全……爱妻……爱妻挚爱……还有你们这两个掏心掏肺的好兄弟……值了……”
荀戓说着哽咽起来,完全没法完整地说出下一句。
云琛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也伤感起来,连忙拿起酒碗与荀戓碰了一下:
“哥,我们兄弟三人不说这些!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等忙完玉家的事,咱们就把嫂子他们接到京都去!”
小六也流着泪说:“咱们仨从武馆到霍帮,大小多少场杀斗早都数不清了!咱仨的命是捆在一起的!狗哥,不必说那么多!”
不知怎的,听了小六这几句,荀戓突然就有点崩溃,他一只手还端着酒碗,另一只手却捂着眼睛,忍不住失声痛哭。
云琛和小六看着难受,却不知道说什么。
直到荀戓哭够了,神色慢慢平静下来,他才又认真地对二人说:
“你俩别和我的命捆在一起,我命不好,不能连累你们。”
小六看看云琛,又看看狗哥,道:
“我和云哥命也不好啊,我无父无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云哥也是没了娘,十几岁就出来混了。咱仨命都不咋的,否则也不会干护卫了。”
荀戓叹了口气,忍不住骂道:
“这狗日的世道!”
小六和云琛也重重点头,有样学样地骂了句“这狗日的世道”,倒把荀戓给逗笑了。
酒楼里,其他客人并不知道这三个穿着普通的护卫在聊什么,只觉得这三人聒噪却又惹不起,瞧那一个个喝得满脸通红的样子,看着就很猛。
一直到夜深月明,三人才摇摇晃晃,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那年纪最大的护卫又摸出两锭金子,狠狠拍在桌子上,大叫:
“小二!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