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全唐诗 第180章 李隆基《鹡鸰颂》

唐玄宗李隆基诗之六十二

以鹡鸰之景，颂兄弟情深与治国感悟——《鹡鸰颂》赏析

鹡鸰颂并序 俯同魏光乘作朕之兄弟,唯有五人。比为方伯,岁一朝见。虽载崇藩屏,而有暌谈笑。是以辍牧人而各守京职,每听政之后,延入宫掖。申友于之志,咏《棠棣》之诗。邕邕如,怡怡如,展天伦之爱也。秋九月辛酉,有鹡鸰千数,栖集于麟德殿之庭树。竟旬焉,飞鸣行摇,得在原之趣。昆季相乐,纵目而观者久之。逼之不惧。翔集自若。朕以为常鸟,无所志怀。左清道率府长史魏光乘,才雄白凤,辩壮碧鸡。以其宏达博识,召至轩槛。预观其事,以献其颂。夫颂者,所以揄扬德业,褒赞成功。顾循虚昧,诚有负矣。美其彬蔚,俯同颂云。

伊我轩宫,奇树青葱,蔼周庐兮。

冒霜停雪,以茂以悦,恣卷舒兮。

连枝同荣,吐绿含英,曜春初兮。

蓐收御节,寒露微结,气清虚兮。

桂宫兰殿,唯所息宴,栖雍渠兮。

行摇飞鸣,急难有情,情有馀兮。

顾惟德凉,夙夜兢惶,惭化疏兮。

上之所教,下之所效,实在予兮。

天伦之性,鲁卫分政,亲贤居兮。

爰游爰处,爱笑爰语,巡庭除兮。

观此翔禽,以悦我心,良史书兮。

唐玄宗的《鹡鸰颂》是一篇饱含深情、兼具政治智慧与人文关怀的经典之作。诗前的序文宛如一把钥匙，开启了通往其内心世界的大门，详尽地交代了创作的时代背景与情感缘起；诗歌正文则如同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以灵动的笔触、丰富的意象，描绘出鹡鸰的灵动之姿，借此抒发真挚醇厚的兄弟情谊，深入表达对治国理政的深刻感悟，全方位展现出唐玄宗对亲情的珍视以及对国家治理的审慎思考。

序：兄弟相聚，引发创作

序中“朕之兄弟，唯有五人。比为方伯，岁一朝见。虽载崇藩屏，而有暌谈笑。是以辍牧人而各守京职，每听政之后，延入宫掖。申友于之志，咏《棠棣》之诗。邕邕如，怡怡如，展天伦之爱也。秋九月辛酉，有鹡鸰千数，栖集于麟德殿之庭树。竟旬焉，飞鸣行摇，得在原之趣。昆季相乐，纵目而观者久之。逼之不惧。翔集自若。朕以为常鸟，无所志怀。左清道率府长史魏光乘，才雄白凤，辩壮碧鸡。以其宏达博识，召至轩槛。预观其事，以献其颂。夫颂者，所以揄扬德业，褒赞成功。顾循虚昧，诚有负矣。美其彬蔚，俯同颂云。”这段文字，犹如一部细腻的家族纪事，缓缓叙述了创作的缘由。唐玄宗兄弟五人，在往昔岁月里，各自分散在各地担任地方长官，肩负着守卫一方、治理万民的重任。然而，这份职责也使得他们聚少离多，虽有藩屏国家之责，却无奈于兄弟间难得的欢聚与畅聊。每至岁末，才能迎来短暂的朝见，匆匆一面，便又要分别。

为了能常享兄弟之情，唐玄宗将他们召回京城任职。自此，每当处理完繁重的政务之后，他们便相聚于宫掖之中。兄弟几人围坐一处，互诉衷肠，重拾年少时的情谊。他们吟诵着《诗经·棠棣》，诗中“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的句子，更是引发了他们对兄弟情深的共鸣。在这温馨的氛围里，他们其乐融融，尽显天伦之爱，欢声笑语回荡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九月辛酉日，千余只鹡鸰宛如从天而降的精灵，纷纷栖息聚集在麟德殿的庭树上。这些鸟儿在枝头停留了整整十天，它们或轻快地跳跃，或自在地飞翔，或欢快地鸣叫，姿态各异，尽显活泼灵动之态，仿佛在演绎着一曲大自然的和谐乐章，充满了“脊令在原，兄弟急难”中描绘的兄弟间相互关怀的意趣。唐玄宗与兄弟们一同目睹了这奇妙的景象，他们被眼前的画面深深吸引，久久伫立，尽情欣赏。即便有人靠近，这些鹡鸰也毫不畏惧，依旧自在地飞翔、栖息，仿佛与众人一同沉浸在这美好的时光之中 。

起初，唐玄宗只将这视为寻常的自然景象，并未过多在意。然而，左清道率府长史魏光乘，他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如白凤般才情出众，言辞之辩如碧鸡般令人惊叹。因其学识渊博、见识通达，唐玄宗将他召至轩槛前，一同观赏这一盛景。魏光乘有感而发，献上了一篇颂文。颂文，向来是用来颂扬德业、赞美功绩的文体，唐玄宗自感德行与功绩尚有不足，虽觉惭愧，但被魏光乘文章的文采斐然所打动，故而欣然和诗，成就了这篇《鹡鸰颂》 。

首联：宫殿奇树，葱郁繁茂

“伊我轩宫，奇树青葱，蔼周庐兮。”开篇，诗人便以细腻的笔触，为我们勾勒出一幅宏伟而又生机勃勃的皇宫景象。“伊我轩宫”，寥寥四字，点明了地点——那庄严肃穆、气势恢宏的皇宫，它是权力的象征，更是无数故事的发生地。在这皇宫之中，“奇树青葱”，一棵奇树拔地而起，它的枝叶繁茂，绿意盎然，每一片叶子都仿佛被大自然赋予了生命的活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蓬勃的生机。这棵奇树不仅为皇宫增添了一抹自然的亮色，更像是一位默默的守护者，见证着宫廷中的风云变幻。“蔼周庐兮”，繁茂的枝叶如同一把巨大的绿伞，将周围的屋舍笼罩其中，给庄严肃穆的皇宫带来了一丝柔和与亲切，为即将登场的鹡鸰营造了一个优美而宁静的栖息之所 。

颔联：树木傲雪，自在生长

“冒霜停雪，以茂以悦，恣卷舒兮。”这一联将镜头拉近，聚焦在那棵奇树上，展现出它坚韧不拔的生命力。“冒霜停雪”，冬日的霜雪是大自然最严酷的考验，它们冰冷刺骨，试图压制一切生机。然而，这棵奇树却毫不畏惧，它毅然挺立在霜雪之中，任由霜雪覆盖，却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姿态。霜雪在它的枝叶上凝结，仿佛为它披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衣，更衬托出它的坚毅与顽强 。

“以茂以悦”，尽管历经霜雪的洗礼，但奇树并未因此而凋零，反而愈发茂盛，它的枝叶在霜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翠绿欲滴，充满了喜悦与生机。每一片叶子都像是在诉说着生命的顽强与不屈，它们在寒风中舒展着，向世人展示着生命的力量。“恣卷舒兮”，奇树的枝叶自由自在地伸展、卷曲，不受任何束缚，它按照自己的节奏生长，尽情享受着大自然赋予的自由与活力。这种自在的生长姿态，不仅是对生命的赞美，更象征着一种顽强不屈、自由自在的精神 。

颈联：连枝同荣，春日焕彩

“连枝同荣，吐绿含英，曜春初兮。”当春天的脚步悄然来临，奇树迎来了它最绚烂的时刻。“连枝同荣”，奇树的枝干相互交错，紧密相连，它们共同汲取着大地的养分，一同茁壮成长。这连枝的景象，寓意着兄弟之间的亲密无间，他们血脉相连，荣辱与共，共同为家族的繁荣而努力。就如同这奇树的枝干，无论遭遇何种风雨，都紧紧相依，不离不弃 。

“吐绿含英”，随着春天的气息逐渐浓郁，奇树的枝头吐出了嫩绿的新芽，那清新的绿色，仿佛是春天最鲜艳的色彩，充满了希望与活力。随后，花朵也竞相绽放，它们娇艳欲滴，散发着迷人的芬芳，为这棵奇树增添了一份妩媚与娇艳。“曜春初兮”，嫩绿的叶子与娇艳的花朵相互映衬，在春日的暖阳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整个奇树仿佛变成了一座光芒四射的灯塔，照亮了整个皇宫的春天，象征着兄弟相聚所带来的美好与希望，也预示着家族的繁荣昌盛 。

颈联：秋日清寒，鹡鸰栖息

“蓐收御节，寒露微结，气清虚兮。桂宫兰殿，唯所息宴，栖雍渠兮。”时光流转，秋天的脚步轻盈地走来。“蓐收御节”，蓐收是古代传说中的秋神，他的降临，宣告着秋天的到来。在这个季节里，“寒露微结”，清晨的露珠在草叶上凝结，仿佛是大自然洒下的点点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凉意，“气清虚兮”，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场秋雨洗净，变得格外清新、宁静，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

在这清冷而宁静的秋日里，鹡鸰选择了皇宫中最华丽的“桂宫兰殿”旁栖息。桂宫和兰殿，它们是皇宫中最具诗意与典雅的建筑，周围桂树飘香，兰花绽放，环境清幽宜人。鹡鸰们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宁静的港湾，它们或停歇在枝头，或在殿宇间穿梭，自由自在地享受着秋日的宁静与美好，为这清冷的秋日增添了一份灵动与生机 。

颈联：鹡鸰有情，急难与共

“行摇飞鸣，急难有情，情有馀兮。”镜头再次转向鹡鸰，它们在枝头或庭院间欢快地活动着。“行摇飞鸣”，鹡鸰们时而轻快地跳跃，时而展翅高飞，时而欢快地鸣叫，它们的身姿轻盈灵动，充满了活力。每一个动作、每一声鸣叫，都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的快乐与自由 。

而在这欢快的表象之下，更蕴含着一份深厚的情谊。“急难有情，情有馀兮”，当遇到困难时，鹡鸰们总是相互关心、相互扶持。它们会一起面对风雨，共同寻找食物，不离不弃。这种在急难时刻展现出的深厚情谊，让人为之动容。诗人借此来表达兄弟之间在面对困难时应有的相互扶持、同舟共济的精神，兄弟之情如同鹡鸰之谊，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褪色，都充满着无尽的温暖 。

颈联：自省德薄，忧国忧民

“顾惟德凉，夙夜兢惶，惭化疏兮。上之所教，下之所效，实在予兮。”在欣赏鹡鸰、感受兄弟情谊的同时，唐玄宗也陷入了深刻的自我反思之中。“顾惟德凉”，他审视自己的德行，觉得自己尚有许多不足之处，深感自己的德行不够深厚。这种自我反思体现了他的谦逊与对自身的严格要求 。

“夙夜兢惶”，正因如此，他日夜都处于一种惶恐不安的状态，时刻担忧自己的言行是否得当，是否能够为臣民树立良好的榜样。“惭化疏兮”，他惭愧于自己对百姓的教化不够，未能让更多的人受到良好的道德熏陶，这反映出他对国家治理的高度责任感和使命感 。

“上之所教，下之所效，实在予兮”，唐玄宗深刻地认识到，君主的言行举止对臣民有着深远的影响，君主的每一个决策、每一句话语，都可能成为臣民效仿的对象。因此，他更加警醒自己，要以身作则，努力提升自己的德行，为国家的繁荣和百姓的幸福而不懈努力 。

颈联：亲贤任能，兄弟相助

“天伦之性，鲁卫分政，亲贤居兮。”此联强调了兄弟之间的天性以及在国家治理中的作用。“天伦之性”，兄弟之间的亲情是与生俱来的，它是一种无法割舍的纽带，将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种亲情不仅仅是情感上的依赖，更是一种责任与担当 。

“鲁卫分政”，这里运用了鲁卫两国的典故，鲁卫两国是周朝的同姓诸侯国，虽各自为政，但关系紧密。唐玄宗借此比喻他与兄弟们虽各司其职，在不同的岗位上为国家效力，但彼此之间相互支持、相互协作。他们都亲近贤能之士，共同为国家的繁荣出谋划策，体现出家族凝聚力与国家治理的紧密结合 。

“亲贤居兮”，强调了亲贤任能的重要性。唐玄宗明白，要治理好国家，必须依靠贤能之士的辅佐。他与兄弟们以身作则，广纳贤才，营造了一个积极向上、充满活力的政治氛围，为国家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

颈联：兄弟同游，欢乐融融

“爰游爰处，爱笑爰语，巡庭除兮。”这一联描绘了一幅温馨而欢乐的画面，唐玄宗与兄弟们一同游玩、相处。“爰游爰处”，他们一起在皇宫的庭院中漫步，欣赏着周围的美景，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好。无论是在花园中赏花，还是在湖边漫步，他们都尽情享受着相聚的时光 。

“爱笑爰语”，兄弟之间充满了欢声笑语，他们分享着彼此的生活点滴，回忆着过去的美好时光，畅谈着对未来的憧憬。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语，都充满了浓浓的亲情，让人感受到他们之间深厚的情谊 。

“巡庭除兮”，他们在庭院中随意地走动，时而驻足观赏，时而相互交流，那份自在与惬意，让人羡慕不已。这简单的场景，却蕴含着无尽的温暖，展现出兄弟相聚时的欢乐与温馨，洋溢着浓厚的亲情 。

尾联：观鸟悦心，史书记载

“观此翔禽，以悦我心，良史书兮。”最后，唐玄宗感慨地说道，看到鹡鸰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在枝头欢快栖息，他的内心充满了喜悦。这不仅仅是因为鹡鸰的灵动之美，更是因为它们所象征的兄弟情谊和团结精神 。

“以悦我心”，这份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让他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和亲情的珍贵。他希望“良史书兮”，能够有优秀的史官将这一美好的景象和其中蕴含的情感记录下来，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让后人也能感受到这份兄弟情深和国家繁荣的美好愿景，成为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

整体赏析：情与理交织的颂歌

情感真挚动人

整首诗围绕着兄弟情谊展开，从对兄弟分离的牵挂，到相聚时的欢乐，再到对兄弟关系的珍视与赞美，情感层层递进，自然流露，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唐玄宗以细腻的笔触，将自己对亲情的重视和眷恋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读者仿佛能够亲身感受到那份浓浓的兄弟情，极易引发共鸣 。

政治寓意深刻

在表达兄弟情的同时，诗歌巧妙地融入了对国家治理的深刻思考。唐玄宗通过自我反思，表达了对自身德行的要求以及对国家教化的关注；通过强调亲贤任能，展现了他的政治理念和治国方略。这种将亲情与政治相结合的表达方式，使诗歌不仅具有情感的温度，更具有思想的深度 。

借物抒情巧妙

诗人以鹡鸰为象征，借其飞行、栖息、相互关怀等姿态，巧妙地抒发了兄弟间的情感和治国感悟。鹡鸰在诗中不仅是一种自然生物，更是情感与思想的载体，使抽象的情感和道理变得生动形象，富有感染力。这种借物抒情的手法，使诗歌的意境更加深远，韵味更加悠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