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谢怀瑾经历了九死一生,才从汹涌的战场回到平稳繁华的京城。
少年人本着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心态站在船上,还没来得及适应晕船带来的不适,就被迅速拉扯到血腥残酷的战争中。
没有时间彷徨,没有时间回想周围的断肢残骸到底属于谁,是可恶的倭寇,还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就连堆积在剑上滑腻的血迹,谢怀瑾都只能一边狼狈地躲,一边匆匆将剑身夹在左臂的手肘间,快速一划,简单地刮去血层。
在一天晚上,谢怀瑾躺在窄小的床上,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感受着战船的晃荡。
那双明亮的眼睛毫无睡意,正在望着小窗外坑坑洼洼的圆月。
此时远在京城的家人无恙,真好,他想。
看着看着,谢怀瑾眼前一片迷离,他似乎在月亮上看到了一个正在跳舞的美丽女子。
是白芸的模样。
女子含笑地舞动,谢怀瑾也笑了,带着这点甜蜜,他闭上眼,打算睡去。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美妙空灵的歌声,谢怀瑾警惕地坐起来,认真去听。
船上并没有女子,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在外面唱歌?
他悄悄起身,走到甲板上,却发现负责守夜的士兵倒在血泊中。
察觉到不妙的谢怀瑾赶紧冲到萧将军的房间里,刚好迎面撞见了几个贼人。
谢怀瑾大喊着便冲上前去搏斗。
一时间,整座船都醒了,夜晚的寂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殊死搏斗间剑刃相碰的摩擦声。
一尾银色无声地划过水面,潜藏海底,无人察觉。
许久后,打斗结束,他们抓到了二十多个潜入这艘船中的倭寇,同时,他们派人到其他船只去传递信息,注意防备。
萧将军和高老爷子一番讨论后,决定将计就计,装作全船遇害,趁机放松倭寇的警惕,再给贼人致命一击。
在这条计谋下,大周的士兵们英勇无畏,将海上的倭寇全部歼灭。
可他们也赢得艰难,尤其是最后一场恶战。
谢怀瑾推开了险些被袭击的高老爷子,一时不察,被倭寇的武器扎到肩膀上。
他右手一挥,砍杀了那个倭寇,左肩上一阵刺痛,那武器长有倒勾,将他的血肉勾得一片模糊。
好不容易结束战争,时隔半年,他们终于要返回京城了。
队伍快要进城的时候,谢怀瑾挣扎着要从车厢里出来,他想要骑马。
萧将军制止了他,“胡闹,你这破烂肩膀还要不要了!”
谢怀瑾脸上一片苍白,沉默不语,不知道白芸会不会在城中迎接他,若是看不到自己,她会着急的。
“可是为了……那个女子?”
谢怀瑾无声地点头,不管不顾硬是要骑马,萧将军拗不过,便随他去了,还安排了两个士兵在他身边跟着。
若是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还能有人救一救。
城门打开了,街道两旁站满了前来迎接的百姓。
谢怀瑾努力挺直着腰板,那双从血海中走出来的眼眸锐利,扫视着人群,试图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不出意外,他看到了满脸欣喜的谢家人,还有,那个在谢明仪怀里哭得哇哇叫的谢绵绵。
失色的唇无力地勾起,他很想说,臭小孩哭什么,你三哥我还没死呢。
无论他的眼睛转了多少圈,都没有看到那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
谢怀瑾紧紧攥住缰绳,扯动了伤口,汩汩血液渗透在战甲上,无人发现,唯有身边的士兵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回到家中的谢怀瑾没有安生养伤,而是暗中派人去寻找白芸,谢绵绵知道了之后,将一个锦囊递给他。
里面是白芸写给谢绵绵的留言。
“江湖之大,自有相见之日,呵。”
谢怀瑾苦涩地笑着。
一旁谢绵绵觉得自家三哥怎么莫名的可怜,好像一只被大雨淋湿的狗,无家可归。
谢怀瑾并没有放弃,他动用了一切手段,誓要找到白芸。
如果她已经嫁作他人妇,他不会打扰,远远看到她幸福便好。
他更担心的是白芸的安危,怎么可能这么久了,竟连她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白芸从哪里来,现在在何处,谢怀瑾一无所知。
终于在一个月后,他得知了白芸如今在山盏楼里。
拖着久残未愈的身躯,谢怀瑾一人一剑拜见山盏楼楼主,可是没能看见楼主,只有一个冷脸的高大男人挑剔地望着他。
不到谢怀瑾询问白芸的下落,便将他拦在了山下。
“谢公子还是离开吧,这里不欢迎你。”
谢怀瑾默不作声地离开了,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打算悄摸进山。
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机关阵地后,谢怀瑾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幸好他穿的是黑衣服,不然一身鲜血去见白芸,真是太失礼了。
一个时辰后,谢怀瑾满身冷汗地站在山盏楼前,凭着直觉,他躲过巡逻的人,往后院走去。
他找到一个小丫鬟,将剑拔出半鞘抵在她的脖子上,低声道:“白芸姑娘在哪里?”
小丫鬟积极地指着路,将他带到一座精致的小楼前,她努努嘴,示意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谢怀瑾心生疑虑,抬手将小丫鬟打晕,藏到草丛里。
不管其中会不会有诈,他都会闯一闯。
小楼二层,白芸正坐在小圆桌前,专心致志地埋头绣着红盖头。
听闻东海传来捷报,吾国大获全胜,那人也应该要回来了吧。
她不知道,她收到的消息是真的,不过有意被人滞后了整整一个月。
白芸想着谢怀瑾出征前的许诺,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很甜蜜。
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在不远处的窗前,站了一个男人。
他就这样静静地矗立着,沐浴在暖黄的阳光里,一动不动。
白芸怔怔道:“怎么大白天的,我竟然开始做梦了?”
还是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她看见男人动了,他的身姿依旧挺拔,面容冷俊,多了几分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