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苓和齐寒梧从石室出来,需要再次穿过九曲回肠的甬道。
暗青色石壁蜿蜒如蛇腹,白苓的裙裾扫过湿滑苔藓,在甬道中带起幽微冷香。
齐寒梧的玄色衣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金线暗纹随着步履偶尔泛出微光。
这一路上他们聊了很多,主要是在谈苏清秋的事。
齐寒梧说,他第一次见苏清秋是在五年前的花神节,但她并非是跳舞的花神,而是伴奏的乐师。
那一曲琵琶弹得极好,妙音天然、灵秀超凡,恍若仙音,旁人只在意台上一舞倾城的妩媚花神,唯有他被一个乐师牵动了心。
后来他们相知、相爱,最终,齐寒梧作为一城之主,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乐坊女子为正妻,也算是坊间一桩美谈。
再后来,他们婚后也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可很快美梦的幻影便被无情戳破。
齐寒梧沉声陈述道:
“当时,城主府频繁有婢女失踪,不久之后,尸身便被发现,仵作验尸的结果显示,那些女子皆是失血过多而亡,伤口只有后颈处的两个圆孔齿痕。”
“我虽并非你们修术之人,可也晓得妖邪之事,这事是恶妖犯案,但我新月城地位特殊,并未设有缉妖司,只能花重金请捉妖师入府查案。”
“但谁知,最后找出的凶手竟然是……”
齐寒梧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白苓冷静开口:“所以,当时你就已经查出苏清秋是作案恶妖,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成如今这种境况的?”
“后来啊……”齐寒梧缓了口气,甬道昏暗的阴影将他的眉宇衬得越发深邃。
“我请来的那个捉妖师叫游放,实力很强,当场将正在杀人的清秋控制住,交由我处置。”
“我知清秋杀人无数,应该偿命,可她哭着向我求饶时,我还是心软了。”
“游放是收钱除妖,一切都由我决定,知道我不忍心杀她,但又不能放任她不管,便设了一个法阵将她一生囚禁。”
“清秋当时认罪态度很好,对囚禁之事也很顺从,只是希望能有她的琵琶作伴。”
“我当时觉得,清秋爱琵琶如命,提这个要求很正常,而且不过一个琵琶而已,掀不了什么风浪,所以就……”
“所以,你将琵琶给了她。”白苓琥珀眸冷凝如霜,即使在幽暗的甬道里,目光也极具穿透力。
齐寒梧点头:“是,我不知那平平无奇的琵琶竟然是个法器,还那么强大。”
他忽然停步,苍白的指节抵住石壁,眉骨投出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清秋拿到琵琶之后,就冲破了法阵,还杀了游放,并以琵琶控制我的神识,让我成为她的傀儡。”
“她将我塑造成一个荒淫残暴的人,肆意强抢美人入府,表面是成为我的姬妾,其实是成为她的血粮。”
“但我并非是一直被她控制,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这件事清秋并不知晓。”
“我不愿意强迫那些女子,所以,只能用圣影草制造假象,白姑娘你今晚能跟过来,想来已经知道了一切。”
白苓直接承认:“是,这圣影草对我起不来作用,前几天我就知道。”
“难怪。”齐寒梧勉强扯了下嘴角,“那白姑娘当时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是奇怪,但那时我不确定你是好是坏,不好随意推测。”白苓坦然道。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毕竟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几个癖好特殊的,也不稀奇。”
少女的表情一本正经的,把齐寒梧逗笑了,真情实感道:“白姑娘还真是有意思。”
白苓挑起眼尾:“那后来呢,你请了那么多捉妖师,其中可不少实力强大的,就没有一个能制服她的吗?”
“没有。”齐寒梧唇边笑意收敛,“清秋的那把琵琶实在厉害,能轻易迷惑人心,将人变成她的傀儡。”
他叹息了声:“我招揽这些高手捉妖师,基本上都成她的傀儡了,表面是保护我,其实是在监视我。”
“这样啊。”白苓微微敛下鸦青长睫,眼底浮出一片细碎阴影,“那你知道苏清秋选血粮的标准吗?她不是你抢进府的每个女子都害哎。”
“我知道她的标准。”说起这个,齐寒梧的表情更加无奈,“是看那些女子对我的态度,若是那女子厌恶我,不愿意再被我宠幸,则有可能活下来。可若是……”
白苓接上他的话:“想要你宠幸,就会死?”
齐寒梧抿唇点头。
“那她应该会来杀我。”白苓勾起唇角,笑靥妍丽烂漫,“毕竟,我可是在她面前亲口说,很想得到你的宠爱呢。”
少女发尾银铃骤响,惊起石缝中栖息的夜蝠,纷乱黑影里,她眸中琥珀色忽明忽暗。
她冲他俏皮眨了眨眼。
她的美貌是极具冲击力的,此刻眸中闪烁狡黠灵光,生动明媚得恍若春日枝头灼灼盛放的海棠。
齐寒梧有些许呆滞,虽说傀儡术法已经解除,可他毕竟被“**”控制这么久,不免还有些心浮意乱。
甬道幽深寂静,只有他们两人。
少女确实不愧花神之名,长相美得惊心动魄不说,还体带花香,婉约的、清幽的、冰冽的香息徐徐而来,无声诉说着蛊惑之意。
本来就不是一个好时机,而她还偏偏在说,想得到他的宠爱。
这小姑娘还真是……
齐寒梧揉了揉疼痛的眉心,克制住被扰乱的心绪:“白姑娘是想故意激怒清秋吗?”
“没错。”白苓打了个响指,“我已经确认她是妖了,这么说,就是试探一下她。”
“这样啊。”
齐寒梧了然,见她目光清明,对他确实没有情意,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这小姑娘太漂亮,若是对他有情意,再做些主动的事,保不齐他是否能把持的住。
但他可以确定自己若是沦陷,无非是由于见色起意或者是残余术法的影响,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被“**”操控了快五年,他不想再如此了。
白苓不知他的心思,主动与他商讨起后续对付苏清秋的对策。
她眯起眼审视男人:“你该不会还对苏清秋有情吧?”
齐寒梧表情浮出些许困惑:“白姑娘为何如此问?”
“我怕你对她还有情意。”白苓很直白、很尖锐道,“之后再舍不得杀她,我会和那个叫游放的捉妖师一样的下场。”
齐寒梧恍然大悟,笑了声:“白姑娘放心,我对她再无情意,只有……恨意。”
怎能不恨?
好好一个人被操控成一个疯子傀儡,日夜饱受折磨,因略有几分良知,只能将自己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刑室里,怎能不恨?
白苓只笑了笑没多作评价,正准备和他走出假山甬道时,却不想有人先进来了,和他们撞了个正着。
来人还是熟人。
姚兰本看见有人在假山通道里就够震惊了,而在看清是白苓和齐寒梧,大脑直接停止思考。
白苓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姚兰,又看向她身边的男子,细而弯的眉尾轻轻一挑。
好家伙,这不就是刚才在刑室给齐寒梧戴上镣铐的人嘛?
她扭头意味深长看向齐寒梧,对方对她温和一笑:“这是陆乘风,我的心腹。”
白苓眨了眨眼,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没忍住笑了。
原来这两人特地在此处亲热除了偷情外,还是为打掩护啊。
有意思,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