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渊和明月出了平安府城,一路向南而行。
如今春日将尽,万物青翠,沿途可见花树飞鸟,就连心情也好了许多。
两人行的不算快,过了五天,两人才算出了平安府地界。
这五天来,孟渊就发觉,虽日日与明月在一起,但这位姑娘却一直不太亲近。
除非孟渊主动搭话,否则明月是万万不开口的。即便诱她说话,人家也有些冷淡,不像是同伴,反而像是没奈何搭伙过日子的。
孟渊知道明月的脾性,这姑娘外冷内热,人有正气,就是有时候犟的很。
孟渊自打与明月认识以来,两人多有联手之举,也曾互相帮扶,但这般无所挂虑,同行逍遥,却是极少的。
可是如今明明佳人在侧,本该是神清气爽,携手同游,奈何明月话也不多说,反而让孟渊无从下手。
这日两人出了平安府地界,孟渊也不着急前行,反而骑着小红马,缓缓而行。
倒也不是为了哄明月,而是这几个月来,先是松河府之变,而后又匆忙赶来兰若寺,再经连番大战,孟渊根本就没歇息过。
寻那天人化生之物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只顾追索,反而容易生出焦躁之情。
是以孟渊也不着急赶路,反而放松心情,撇去焦躁之心,但凡见了高山大湖,必要拉着明月游览一番。
明月也没说不愿意,反正孟渊让做什么,她就做,但想要让她说上几句,品鉴几句,那必然是十分艰难的。
就好像明明入了房中,入了香床,虽行了阴阳大礼,可一个满怀欣喜,一个连姿势都不愿换。
这日来到一处乡镇外,天已渐热,二人见前方有旗招,便上前去要了茶水,又让人喂了马儿吃喝。
饮了茶,孟渊就琢磨着,带明月去前方乡镇集市走一走,见一见人间风华。
“孟飞元,也该快一些了。”明月出身高贵,却不嫌道旁粗茶,她慢慢的喝着,一边道:“这样慢行,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到。”
“旅途太远,可终有尽头,到时你我不知又要离散到何处。”孟渊根本不要脸皮了,“时光慢不得半分,路途却能多走一些。我不过是想跟你在一起的时光多一些。”
孟渊一边这样说着话,一边认真的看着明月。
明月这几天日日冷着脸,却见孟渊一直小心说话逗闷,她其实修养极好,心里早就觉得有些过分,却一直没转过弯来。
此时见孟渊真情流露,说的话又分外撩人,分外含情,她到底心软,却又想起孟渊在独孤荧房中静修,且还是没穿衣裳的样子。
“你跟我离散,自去寻我姐姐就是。”明月道。
果然是因为荧妹的缘故!
孟渊叹了口气,道:“我和荧姑娘当真没什么。其实是她让我帮她做一件事,后来我又请她帮个小忙。除此之外,当真是小人之交!”
“你帮她做脏事,她为你干脏活,你们俩好一个小人之交甘若醴!”明月嘴角有了笑,又问:“那你我二人就是君子之交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孟渊放下茶碗,不管不顾的抢过明月的手,紧紧的握着,也不容她挣脱,只道:“你我之间,我可万万不想淡如水的。只想日日见一见你的容颜,那便足矣。”
“你真恶心!”明月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可她虽是这般说,嘴角却有了笑,分明是被哄住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孟渊感叹,“这几日你一直对我不冷不热,我心里难受的很。”
明月挣脱了手,把剑抱在怀里,显出几分规模,她微微侧首看着孟渊,终究是笑出声来,“你是不是就是这样把我姐哄到手的。”
“这种话我可从没有向她说过。”孟渊无奈一叹,干脆不喝茶了,解了腰上酒葫芦,干脆喝起酒来。
“真的?”明月嗔眉,似有不信。
“真的。”孟渊道。
明月不再多追究,反而伸出手来,“我尝尝。”
孟渊把酒葫芦递过去,明月接过,喝了一口后,便又丢还,“也没什么滋味。”
她伸手擦了擦唇边酒渍,看着孟渊,面上不再冷清,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月向来清冷,笑容是极少见的。此时见了笑容,当真是美艳万分,暮春时节的万红千紫也失了几分颜色。
两人饮完茶水,又一起前行。
自此明月也不再冷着脸了,不用孟渊勾她说话,她就主动来扯,当真言笑晏晏,分明有了几分少女本色。
两人心中没了芥蒂,明月也不再端着了,她少见人家烟火,每过一地,便拉着孟渊去往集市转上一转。
见了新奇玩意儿,必然要买下来。有给香菱的,有给姜棠的,还有给欢喜的,没过几日,就攒了一堆,都放孟渊马上。
只是毕竟行于世间,明月不免见识万千悲苦之象,越发明晓众生皆苦的道理。
明月不似孟渊那般持重,她就直接握着剑,干起了行侠仗义的事来。
每过一地,但凡遇了不平之事,明月必然要仗义出手。也不管对方是官是匪,就自行断案,当起了青天姑奶奶。
而且一到晚上,不管孟渊如何劝她安眠,她就是不睡,反而取了夜行衣,去做什么劫富济贫的买卖。
事后还留姓名,但她并不用她的名字,反而用孟飞元的名字。
孟渊也只能任她由她,只她开心就好。
行了千余里,竟用去了快两个月。明月时时行侠仗义,少逢对手,又有孟渊压阵,当真是快意行事。
孟渊是个好学的,临行前又得过香菱嘱托,是故就将所见所闻,都记录了下来,一一录在纸上。
而且孟渊诗兴也不差,偶有佳作,也全都记了下来。
不过随着越走越远,明月的兴致就越发低了。只因但凡有井水之地,虽有世间的诸多美好,可恶行恶人也无处不在。
孟渊出身低微,泥潭中的诸多行径是见多了的,倒是不觉得如何,明月却愈发有无奈之感。
“咱们快些走吧。”
这日晨起,随着南下越多,天也越发的热了起来,明月有些蔫蔫的,“这世道不是一个人,一柄剑能止住颓势的。以前我觉得佛家讲空,太过缥缈,太过无稽。可如今见了许多悲苦,反而觉得遁入空门也算是出路。”
“见了许多悲苦,反而遁入空门,这岂非也是逃避?”孟渊见她斗志卸了许多,就赶紧握住她的手,认真开导道:“所谓真英雄,真豪杰,是见识了世间风雨,明悟了种种真相,知道世间的残酷,但依旧不退不惧,奋而向前。即便粉身碎骨,即便化为粉尘,仍旧不失本心。”
明月听了这番话,沉思了良久,终于点头,“孟飞元,怪不得三小姐说你精通儒释道,还真是这样!”
她双目中又燃起了火焰,灼灼的看着孟渊,“我先前胡闹,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要想真的斩妖除魔,得走到高处才是!”
孟渊见她了悟,也开心的很,“走,咱们边走边说。”
说着话,孟渊干脆把她扶到马上,而后坐在她身后,抢过了缰绳。小红马驮着两人,却也不觉吃力,反而奔腾的更快。
明月本以为孟渊要趁机做些什么,没曾想孟渊手脚干净的很,一直说着振奋人心的大道理。
只是到底一直在耳边说话,明月难免心思有些杂乱,脸颊绯红。
待到大道理讲完,明月不自在的扭扭身子,想要挣脱,可那孟渊又说起了问禅台大战金海的事,还说的头头是道,好似正经传道的正人君子。
“我还有许多话要说,咱们晚上干脆秉烛夜游。”到了晚上,二人寻了客栈,吃了晚饭后,孟渊趁热打铁。
明月聪慧,根本不上孟渊的当,道:“须依我三事,才能进我房中。”
她伸出三根手指,道:“不得近身,不得胡言乱语,不得逾规。”
那还有什么意思?孟渊费心费力一天,见状也不想伺候了,便道:“你既然信不过我,那改日再说吧。我正好趁夜修一修南国风物志,这是社长点名让我好好写的,不能怠慢了。”
明月知道孟渊坏心眼多,也知道这是欲擒故纵之法,她竟也没了法子,就道:“我看着你写。”
两人入了孟渊房中,两人干耗了半夜,竟真的一个磨墨剪灯花,一个执笔写书,当真是没一点旖旎之色。
到得第二日,孟渊故技重施,又邀明月同乘一骑,明月没应也没拒绝,反正就被孟渊拉上了马。
越是往南,天越是炎热,山川河流也越来越多。
过了兴羽州,便少见大城。
又往南行了三日,来到拥水府城,再往前就要出了庆国地界。
二人在此歇息了两日,把城中转了一圈。而后便去了当地卫所,取出千户令牌,问了问界外之事。
此间挨着边界,南边百多里外便是无主之地,里面多有蛮族居住,还有许多妖族往来。
是故此间卫所乃是千户所,有多位六品武人镇守。
“过了拥水城,就是恶来镇。再往南就出了界,那边是蛮人的地盘,往往一座山就是一处蛮人聚集居住之处,他们内里也分了许多势力,乱的很。有些跟咱们无异,也都是读圣贤书的;可再往深里的某些蛮人,那干脆是茹毛饮血,跟妖族混在一起的。”
拥水城的镇妖司千户姓朱,对孟渊很是客气,也不隐瞒,他是地主,当即掰扯了起来,“等再往南边山中行了三百来里,那里连蛮人都没了,都是妖族的居处。不过传闻那边地势险峻之极,瘴气遍布,毒虫毒蚁无数,莫说是人,就连妖族也是极少的。”
那朱千户取出一份舆图,上面简略的画了南边地形,赠给孟渊。
待掰扯完,那千户也不让孟渊走,反而准备了宴席,打听起兰若寺的事。
孟渊是个老实人,就大致讲了讲李唯真的威风,引的此间千户所的诸人愕然无比。
待到酒宴结束,人家还准备暖床的人。西南之地多山多水少平原,女子也别有一番风情,孟渊南下之时就是见识过的,只是到底每日佳人在怀,却也没去招惹。
婉拒之后,孟渊回返住处,与明月采购了物资,见准备妥当之后,两人便一道出了城。
那朱千户领着许多人来送,还派了两个向导,都是深山中的归化蛮族。
来到恶来镇,又吃一顿当地美食,将马匹寄下,又写了信,让卫所同僚送回。
而后歇息了一晚,两人随着向导入山。
按着朱千户所言,山中虽多有蛮族,可这些人中也分熟蛮和生蛮,大都还是能听懂言语,知晓礼仪的。
而且这些蛮人中也有修习武道之人,只是大多境界不高,七品境便能称雄。
按着朱千户所言,蛮人中若有天资高的武人,就干脆招进门来,不仅传授武道,还教读书认字。可若是不想进城,那就派了人去,偷偷取了性命。
明月对这些蛮人好奇的很,孟渊就也随着她,干脆让向导带路,去了几处蛮族聚集之地转了一圈,还参与了当地的野集,见识了当地蛮人首领的祭天仪式。
逗留了三日,继续南下往深山中行。
沿途多有蛮人,可两人不去招惹,却也相安无事。即便被人家发觉,也只是躲避闪开,不来与人家争锋。
一直往深山中行了百余里,愈发难见人迹,连生蛮都不在此间居住了。
山愈发险峻,树愈发高耸。深山寂静,树冠宽大,日光难以及地,地上枯叶厚重,不时可见浓重黄雾,又有不知名的野兽嘶鸣。
山中林多茂密,可有时清凉,有时闷热,雨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根本没个征兆。
那两个向导不敢再带路,孟渊也不勉强,送了银钱,放人家离开。
孟渊和明月艺高人胆大,却也不惧,只是往前。
又行了五六日,两人翻山越岭,偶见有妖现身,便擒来索问。松河府外的妖精是乡巴佬,可这里的妖精干脆是没一点见识,大多甚至都没见过人,只听妖族长辈讲起过。
而且许是少跟人往来,机灵狡猾是有的,跟人当面斗智斗勇却不太行。
“香菱要是来这里办学,她早发了!”孟渊感慨。
两人说说笑笑,不过到底知道这里是妖族地盘,却也不敢大意。
又行了三日,忽听前方有呼喊之声,似在高喊救命。
声音有些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你在后面,我去看一看。”孟渊按着手中刀,当即向前。
过了一处粗壮树林,就见一人狼狈趴伏在地,虽然浑身是血,可分明穿着缁衣,僧帽不见,露出了光头,乃是一尼姑。
上前扶起那尼姑,便见这尼姑年龄不大,抹去她脸上血,孟渊才觉出这尼姑在云山寺中见过,是跟素问等人同辈的素心小尼姑。
“素问在这里?”孟渊皱眉来问。
素心脸色如金,却说不上话来,只是口中呢喃着“救命”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