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部云河 第5章 九子酒为器

走过六棵树，到了南边第三首棵树下，胖管事停下了脚步，转身说：“四位自己上去吧，九位掌柜的都在盏掌柜屋里。”

明河抬头望去，扶梯依树而建，需手脚并用才能攀爬而上。第一栋房屋建在大约二三层楼的高度，看起来难度不大。

四人依次攀爬而上，到了树屋入口处，明河和如云微微有些喘息，啾啾和丁小成却神色如常。

大门敞开着，站在门口便能看到屋内平坦宽敞，铺着精美的地毯，看起来既华丽又舒服。昨天见过面的那九位兄弟正席地而坐，齐齐注视着一早来拜访的四位客人。他们对面上放着藤编的垫子，显是招待他们四人的。

明河学着兄弟九人的样子，将鞋脱下放在门口，只穿着袜子进去，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藤垫上。如云、丁小成、啾啾也一样脱鞋进来坐下。

“四位好早。”九兄弟中的一位说道。

“九位也早。”明河说。

“我们还没吃早饭呢。”丁小成突然愣头愣脑地插话，显是记住了明河说到这里来吃早饭的那句话。

“丁小成……”啾啾觉得有点丢人。

明河一笑，摸摸肚子，跟着丁小成说：“是啊，我们还没吃早饭，不知掌柜们可方便招待？”

“哈哈哈！”对面九人爆发出一模一样的笑声，又齐声说：“方便，当然方便。”齐得仿若一人所言。

明河四人都看得很有趣，丁小成更是龇着大白牙笑得合不拢嘴，明河担心他一个克制不住便会冲上前去仔细闻一闻这到底是九个人还是一个人。

“管事！”北首第三个人对着屋边一样东西喊道，“通知厨房给几位贵客准备早饭。”

片刻后，那样东西里传出胖管事的声音：“好的，盏掌柜。”

“好像是个‘对讲机’？”明河小声与如云交流。

如云点点头，说：“智商挺高，还会发明创造。”

明河也点点头，但想到昨天与他们对话的情形，赶紧又摇摇头。这一段经历他没有跟如云说，所以如云不知道他为何点头又摇头。当然，他等下就会明白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九位年纪如此之轻，便拥有这家酒肆，别具一格；又设计这样的九个树屋，创意绝佳。令人佩服。”明河既是出于真心，也有恭维之意。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要想好好聊天，说点好话总是不会错的。

果然，对面九人顿时摇头晃脑起来，回答的话却不似方才整齐划一，而是各说各的。

“那还用说。”

“你果然有眼光，竟能看出我的设计别具一格。”

“树屋乃是我的创意，你能说说它绝佳在何处吗？”

“怎么是你的创意，当初提出建树屋的可是我。”

“难道不是我选择此处建屋开酒肆的吗？”

“咦，被你们这么一说，难道我一点功劳也没有吗？”

“岂有此理！”

“作为天神，焉可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打一架吧！”

“可是有客人在呢。”

“啊这几位客人，让你们见笑了，但事关重大，你们先坐一会儿，我们去去就来。”

“什么去去就来，我们哪次打架不要打上几个月，让他们在这里等几个月，饿也饿死了。”

“怎会饿死，让胖管事照顾就好。”

“饿不死，也让屎尿憋死了。”

“他们又不傻，有屎有尿自会去上厕所。”

“他们怎知道厕所在哪里？”

“烦死了！找不到厕所就让他们就地解决。”

“哈哈，妙极，就地解决！尊，你这个主意妙极。”

“什么妙极！这可是我的树屋！”

“正因为你的树屋，而不是我的，所以才妙极。如果是我的，那就大不妙极了！”

“你们是小孩子吗？屎尿当然要上厕所，怎可在人家屋子里？”

“喂！”那个叫盏的年轻人突然冲明河四人喊起来，“你们会把屎尿拉在我的屋子里吗？”

被他们吵得晕头转向的明河如云一齐摇头，盏这才放心，回头对自己的兄弟们说：“他们不会在我的屋里上厕所，现在我们去打一架吧！”

“啊——各位！”明河眼见他们突然就要去打一场几个月的架，赶快清清嗓子，强行转换话题：“各位长得一模一样别无二致，更难得的是都那么玉树临风……”

他说到前面时，那九人犹自不服气地互相推搡，但听到他说“玉树临风”四个字时，突然眼中发光，九人十八目尽皆炯炯看向明河，竟无一人发出声音。

明河灵机一动，故意停下不说。那九人居然无一人打断，期待之意，尽在热切的眼神之中。

明河咳嗽一声，继续说道：“英姿飒爽……”

九人仍鸦雀无声地等待着。明河只好搜索枯肠，继续说：“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气宇轩昂……”

如云诧异地看向明河，不知他用意为何，但听到他这样夸几个年轻男子，多少有点不舒服。再说，这样背成语词典似的夸人，也太假了吧？

但对面九人好像不觉得假，相反听得津津有味。

明河终于用完了自己的成语积累，总结道：“我实在非常仰慕。”

那九人见他夸完了，不约而同遗憾地叹了口气，兴致缺缺地听他往下说。

“但是，完全不知如何区分二位，着实有点为难……”明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你这人十分有眼光，我们就自我介绍一下吧，平时我们实在懒得介绍。”坐在南边第一位的年轻人说。他话音刚落，中间一位就喊道：“要介绍你介绍，我懒得想自己的名字。”

“你是觉得自己的名字太难听吧，还懒得想，哈哈。”

“就是，谁会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啊。”

“谁说我的名字难听？要不要打一架？”

“来啊！我把你的头拧掉，让你变成一个‘缶’，嘻嘻。”这人好似想到了特别有趣的事情，笑得停不下来。

他旁边的人也觉得十分有趣，模仿他对另一个人说：“我也把你的头拧掉，变成一个‘寸’，哈哈。”

“那我要把你左边身子砍掉，变一个‘光’，光溜溜的光！”他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大家的笑点，除了被说的那个人外，另外8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笑声中还夹杂着不断重复的“光溜溜的光”这句话。

明河等四人虽不明所以，但看他们笑得着实开心，也不由跟着咧嘴而笑。

“我！你们！走，一对八，打一架！”被笑话的那个却急红了眼，站起来发出挑战。结果又引发了一阵群嘲。

“一对八怎么打啊。”

“就是啊，至少两个人，才能把对方一左一右撕成两片。”

“最好还是四个，拉着四肢，比较省力。”

“五个人也可以，刚好撕成五片。”

“笨蛋，五个人是撕成六片啦！”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撕过，我总是和尊一起，一人一半那样撕的。”

……

明河眼看又是一场“混战”，赶快提高声音跟如云说：“天下竟真的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真是匪夷所思。”

“我今天也是开了眼界了，一下见着九个无名之辈。”如云淡淡地配合道。

“谁说我不记得名字！我叫斗。”最北边的一个年轻人抢先回答。

“我叫爵！”

“我是觞。”

突然又开始你争我抢唯恐落后地说起自己的名字来，听得明河等人云里雾里。

“一般来说听得越清楚的名字越是好名字。”明河自言自语道。

对面九人立刻放慢了语速，唯恐说快了一点点让明河听不清楚，而产生不是好名字的误解。

“我是爵，我们九兄弟以九为姓，所以阁下可以叫我九爵。”坐在北首第四位慢条斯理地说道，说完便期待地看着明河，等他夸奖。

“啊，果然好名字。”明河想起方才听到的几个名字，酒斗、酒觞……莫非这九兄弟的名字竟是来自于酒器么？

“我是钘，九钘。”第五位说完，也热切地看着明河。

“典雅，典雅至极。”明河其实不明其意，但想来不外乎酒器的一种，于是夸道。所谓典雅，便是自己听不懂之意。钘洋洋得意地左顾右盼，为自己得到一个别人未得过的评价而高兴。

“我是罂，九罂。”这位坐在第六个。

“古朴，啊，此名甚好，朴而不拙。”明河勉强想到一个词。这位也高兴了，现在压力给到了下一位。

“我是卮，九卮。”目光中的求表扬之意如有实质，直扑明河而来。

“好名字，啊，那个确实好！”明河完全不知这卮字怎么写，有何意，只好绞尽脑汁，道：“一听这句字便有芬芳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之所以这么说，只因想到了“酒汁”二字而已。

“尊，在下九尊。”最后一位有些坐立不安，显是不知道明河会如何夸奖自己的名字，毕竟前面几位都夸过了，万一明河好听的词用完了呢？

“这名字高贵，大气！”明河一听就激动了，因为总算这个字自己会写，声音不由自主高亢起来，脸上神情也特别激动。

旁边静静看着他表演的如云忍俊不禁，好容易才压下自己的嘴角。丁小成和啾啾一直没出声，不过丁小成看得全神贯注，啾啾则一脸“全世界都是神经病”的感慨。

“既然知道了各位的名字……”明河正准备进入下一个话题，突然听到“哇”的一声啼哭。原来是北首第二位突然大哭起来：“太过分了……明明我还没有……果然没有人在意我……”

“觥，你别哭，贵客只是不小心。”坐在他旁边的盏拿出了一日主事人的气魄，安慰他道。

“是啊，觥，你排在最后一个介绍，一定也是贵客夸得特别好的。”另一边排北首第一位的斗说。听得明河压力倍增，脑中飞速旋转，这个“觥”该怎么夸呢。

“有个大文豪，他写过一篇文章，里面就有这个‘觥’字……”明河拼命回想着初中课本上那篇《醉翁亭记》，说：“觥筹交错，就是形容和朋友们喝酒喝得特别快活的意思，所以这个觥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快乐、朋友、幸福等意思，是一听就觉得很开心的名字。”好容易说完这一席话，明河暗自庆幸这个敏感的年轻人叫这个名字，要是别的字他可再也诌不出什么来了。

没想到觥一下从坐垫上站起来，扑到如云身边就抱着他亲了一口，眼含热泪：“谢谢！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个名字这么好，还抱怨笔画太多，我再也不想和斗或者卮换了。”

明河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觥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兀自感动得满脸绯红。

“不知九位长幼之序如何排列？”明河问，既是好奇，也是想迅速结束眼下的尴尬。

“我们没有长幼。”觥显然对他印象甚好，抢着回答道，笑眯眯地显得很可爱。

“哼！”如云见了，轻哼一声，瞪了明河一眼。

明河假装不见，仍旧问：“那平时如何区分？”

“我们自然能区分。有名字无长幼，但我们习惯按同一个顺序站或者坐，所以可以按顺序区分我们。”坐在北首第一位的斗回答。

“其实我们身上有记号可以区分，不过不方便向外人透露。”坐在最南边的尊颇为抱歉地补充。

“不方便透露你就不要说，说了又不告诉人家怎么弄嘛。”中间的是……明河仔细回想，是叫觞。方才好像没有特别夸过他的名字，明河状若随意地说：“无妨无妨，九位名字都是一样的别有雅趣，意境非凡，令人印象深刻。”说完，根据位置一一报出九个人的名字，喜得九个年轻人喜笑颜开，对他印象大好。

正在这时，有人送早餐上来了。

今日主事的盏一看便皱着眉头说：“怎么只有这么一点，去厨房吩咐，再多做一倍送来，挑好的做！”说完又亲切地问明河，“贵客可有特别喜欢的？厨房的大师傅是我们从皇宫中挖来的，他什么都能做！”

明河连连摇头，说：“光眼前这些就足够吃了，掌柜的不用客气。”

“怎么叫掌柜的，叫名字就好。”盏不满地说。

“对对，叫名字就好。”其余八人异口同声应和。

明河满口答应，和主人打声招呼，便与如云等三人吃起早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