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狻猊铜炉倾吐出袅袅青烟,一扇苏绣的山水屏风在入门口处一道隔断。
海南黄花梨茶台上摆放着紫砂壶、青花瓷茶盏,藤编吊灯接住窗外打来的自然光,投射下的剪影不断在桌上与人手上一晃一晃。
“司少不必道歉,您是客,来这里享茶,不谈私事。”
叶早净手后,捋顺旗袍的裙摆,端庄坐下,袖口微卷,露出雪白的腕子上一对福镯。镯子成色一般,但被她戴着好看。
今天一上班就被老板贺升说什么也让她收下的,无疑是好处费。
贺老板是真怕自己的摇钱树长腿儿跑了!
她以竹刀撬开茶饼,九十五度水沿着壶口画圈注入,茶叶蜻蜓一样振翅翻滚,迅速出汤。
第一冲嫩豆香混合着扑鼻茶香。
“勐海普洱。”叶早垂着眼帘,尽职尽责,满脸写着专注无所杂念:“司少请品,这种茶口感浓烈饱满,苦底十分明显,喉韵清凉,香气有独特的烟樟香……”
“叶早,你很清楚,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喝茶的!”司衍浓眉深深的纵在一起,形成很深的沟壑。
他今日没有刻意白衣黑裤,打扮的很没有距离感,反而穿了一整身非常全套的西装,倒不是他为了见叶早准备的有多隆重,相反这一趟非常仓促。
原本在老宅听他家老爷子训话,但是贺升给他发消息说叶早回来上班了,他立刻魂不守舍,最后只好随便寻了个借口就马不停蹄赶来。
回去挨骂是肯定的。
最近他太不成体统了,向来那么宠他爱重他的爷爷,都开口怒骂他是混账!甚至说他不堪大用……
“叶早,给我个解释的机会行吗?事情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保证,我没有你以为的那样糟糕!”
女孩声色俱厉的那番话犹在耳边,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司衍敢说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那样丢脸。
他想说自己没有参与阎天野密谋绑架的行动!
真的没有。
他承认自己鬼迷了心窍。
在阎天野跟他通气想要拉他入伙后,他在第一时间不是选择报警,而是竟认真考虑与对方同流合污。
但他也是怕叶早出事。
他……他是想保护她!
读取司衍心声的叶早前所未有的对眼前男人感到嫌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古人说的果然正确。
她从没想过,当真正的大是大非横在眼前,司大少爷为人处世的方法竟会是这样。
他还不如像阎天野一样,直说自己就是没安好心!她或许还敬他一句坦荡,对他鄙夷更轻一点。
“司少与其解释,不如用行动将功补过,怎么样?”叶早说话的同时动作没停,第二冲游龙戏水,五秒出汤,将浮着金色茶氲的茶递给司衍。
司衍食不知味的咽下,叶早觉得他糟践了好的茶汤。好吧当你看一个人不顺眼了,确实是处处都不顺眼。
“我当然愿意!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打算报警,你做我的证人,帮我指认真凶。”
司衍眼珠颤了两颤,刚刚信誓旦旦的表情,直接减弱了有七分,睁着眼睛装傻:“你是说,那两个通缉犯?”
“他们已经死了。”叶早平静道。
眼见司衍激动的想要说什么,叶早面无表情:“阎天野的手笔,不是阎钊。”
她就知道司衍会逮着机会戳阎钊脊梁骨,所以虽然那两人有一个其实被救了下来,但她也没打算跟司衍说。
如果她的骗供计谋不管用,报警得不来想要的结果,或者得到的远远不够,那么阎钊绝对不会罢休。
她阻不阻止是一回事,拖不拖自己男人的后腿那是另一回事,她不会埋下种子让司衍有机会再捅阎钊一刀。
“……”
听说是阎天野做的,司衍便不说话了,沉闷的又喝了一碗茶汤,艰难咽下。
“叶早,阎家不是摆设,里面任何一个人都没那么容易被扳倒,我对阎钊是这样,阎钊对阎天野也是这样,除非他动手把他哥给杀了,但那样他在京城也混不下去。”
“我看了昨天的直播,你很厉害,现在网友已经完全相信绑架传闻完全是个谣言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保住了你的名声。”
“如果你去报警,想要对阎天野进行审判,你得到的未必有你失去的多,阎钊也会像我这么想的。”
有些人啊,总是嘴上说的好听。
他说人不分三六九等。
说她应该相信自己不比别人差。
还说想要保护她。
可实际上呢?
现实的很。
虚伪又懦弱!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司少别把自己身上的脏水往别人头上泼,阎钊没有你那些龌龊想法,论人品贵重他甩你十条街!”
“刚刚我就很想说了,什么叫你横在我和阎钊之间?你算老几?你以为你是谁?我和阎钊从来没有吵过架,更不可能因为你而吵架!”
你不配!——虽然叶早没说,但司衍恍若听到响亮如洪钟般的一声,劈头盖脸砸在身上,砸的他低头,直不起腰。
“我没……”
叶早却着实不想给他任何面子了。因为她给过他脸了,是他自己不接。
“当初司少追求我,我委婉拒绝,谁成想在知道我丈夫是阎钊后,你竟然死灰复燃?在你嘴里,阎钊永远是那么人品低劣,自私又不堪的人,跟着他我绝不会有好下场。”
“好啊,我倒想问问你,阎钊今日给予我这些,换成司少能给予我十之一二吗?无论是他给我的宠爱、金钱、地位、信任,还是在直播里不惧记者为我撑腰,不计代价给我出头,做到全网皆知的偏爱,这些,哪怕有一样,你司衍能做到的吗?”
显而易见的。
他不能。
司家他尚且做不了主。
爷爷希望他找的妻子门当户对,否则他早对叶早表明心意了。
就算他力排众议,跟叶早结婚,财产也一定是要分分清楚的,以防不测。
司家几代积累,不可能便宜了外人,更不可能便宜攀高枝的女人。
司衍扪心自问——
倘若他不是知情者,没有上帝视角,而是阎钊,在听说自己妻子经历了这样复杂的一晚,他真的可以做到内心全无芥蒂吗?
大抵是不能。
还有当众承认自己把妻子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怼媒体,放狠话,只为给一个女人撑腰,为了让全世界都忌惮,都足够尊重叶早……
他做不到。
他可以私下对叶早很好很好。
但公众面前,他是司家少总,司家未来接班人。
他无论如何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也不可能让人觉得,自己把感情放的比理智还高。
不会让人把他妻子置于他之上。
外人会怎么说他?
他是在意的。
做不到枉然不顾。
司衍把头越埋越低。
终于连辩解,都说不出口了。
叶早警告道:“司少可以喜欢背后埋汰人,只是请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不要让我听到!这些话我不爱听,我也打心眼儿里不认!既然你可以说我家阎钊坏话,是不是我也可以到处去揭你的老底?到时司少别说我不念旧情!因为是你先欺人太甚!”
说完叶早放下茶壶,起身:“恕难伺候了!从今以后你的单我不接。司少尽管去跟我老板告状,扣工资也好,罚奖金也罢,开除也悉听尊便!”
她冷脸出门。
才发现,屏风后,茶室的门竟然没有关。
而一个古铜色皮肤高状的猛男鬼鬼祟祟在那。
手里举着手机。
表情目瞪口呆,满眼写着:
[卧槽!]
[我钊哥的媳妇儿可真猛!]
[我要是里面挨她骂那个,我现在就找刀抹脖子。]
[活不下去了,男人的自尊心粉粉碎,一点也不给留呀。]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特么这辈子没想过,阎钊他居然是前面那个?]
[我钊哥?君子?坦荡荡?还人品贵重?]
[我滴妈呀~]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恐怖的童话了。]
叶早:“?”
大哥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