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隐觉得自己是个极为通情达理的人,毕竟她受伤方醒,父母便要她去给人做填房,这都能接受了,可不是个脾气好的。
但她却在翠儿口中感受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姑娘平日不会费心思想这么多,很是随性,喜怒哀乐也不掩饰。”翠儿斟酌地说着,“姑娘顶看不惯二姑娘娇生怯懦的模样,总说有气就撒,有话便说,不能做个软性子的……”
姜隐哪里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翠儿不过碍于她是主子,不敢直接说她是个刁蛮任性,飞扬跋扈的。
可见自己在她们眼里,绝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子。
这些,她在府里逛了一日后,便感受出来了。
第二日离了床榻,姜隐一边由着翠儿替自己梳头,一边问她姜家的情形。
她爹姜海除了母亲柳氏这位正妻,还有一个妾室王氏,生了个庶女姜悦。
姜海就只有这三个女儿。
人少事儿也少,一妻一妾平日相安无事,三个女儿,姜隐性子张扬,姜雪怯懦,再加个性子淡漠的姜悦,倒也闹不出大事来。
“大姑娘起身了,瞧着今日精神头好多了,想必也是想通了吧。”
一主一仆正说着话,赵妈妈从外头笑盈盈地走进来,只是那笑容姜隐瞧着不达眼底罢了。
“赵妈妈这时候不在母亲身边伺候,跑我这里来做什么?”姜隐只扫了她一眼,将坠在发间的金莲步摇摘了下来,换了支素雅轻便的玉簪子。
“夫人担心大姑娘想不明白,想着我老婆子好歹多活几年,知道的事儿多些,让我来劝劝姑娘,毕竟这可不是小事,关系到姜家上上下……”
“赵妈妈嫁过人?”姜隐挑眉看向她,“嫁的也是侯爷这等身份的?”
赵妈妈的神情一滞,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赵妈妈是柳氏的陪嫁妈妈,一辈子都没嫁过人,这是姜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我自然不曾……”
“那怕是赵妈妈劝不了我了,还是我自己同父亲母亲去说吧。”姜隐起身打断了赵妈妈的话,顾自出了屋子。
彼时姜海正好在柳氏的正房,说来也是巧,除了王氏,其他几人都在,是姜隐看到人最齐全的一回了。
见着她进来,柳氏忙问长问短地关心她的身子,至于姜海则是板着一张脸,少顷,眉头一皱开了口。
“明日便要出嫁,你不留在房里收拾,出来做什么?”
姜隐盯着案几上鎏金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有片刻愣神:“父亲说我这婚事是陛下的旨意,那看来我明日是必定要出嫁的。”
“是啊,你能想明白便好。”柳氏从玫瑰椅上起身,金镶玉步摇晃着到了她身边,握紧了她的手,“再者,兴安侯府也不曾怠慢你,余侯特意送来十六抬妆匣……”
“母亲说到这个,正好,我妆匣里摔碎的翡翠头面也该换套新的了。”
柳氏在她的注视下呆了呆,随即笑道:“是该置办新的,母亲怎会亏待你呢。”
姜隐勾唇一笑:“我还要城南三间绸缎庄,京郊的一百亩水田。”眼见柳氏面色发青,她又笑着补了句:“这尊错金银博山炉古朴大气,与侯爷的书房定然相配。”
“胡闹!”柳氏尖厉的嗓音划破满室熏香,“那是你外祖父给我的嫁妆。”
姜海一掌拍在案几上,也指着她怒骂:“我看你当真是要反了天了。”
然姜隐却是满脸的委屈相。
她知道自己这一张口,是结结实实地切到他们的肉里去了。
只昨儿一天,她就悄摸地将这些都打听清楚了,还别说,她发现这姜家的下人个个都是人精,什么都知道。
她拭泪道:“父亲母亲拿圣旨逼我出嫁,侯府是怎么个吃人的地方你们都心里头明白,我若嫁妆少了,如何立足。也不知我能否活过今岁。”
说着说着,她当真觉得委屈起来,泪珠自眼角滑落:“外祖父备给母亲的嫁妆,便不能给女儿添妆吗?我还没要《寒江独钓图》呢,要是被外人知道这图……”
“够了。”姜海霍地站起身,看着她粗喘了几口,转而愤愤地看向一侧脸色铁青的柳氏,“瞧你们母女做的好事。”
说罢,又瞪了她一眼,挥袖走了。
“夫君,夫君。”柳氏连唤了两声,也未能叫住姜海。
一旁的姜雪满脸的怯懦,绞着帕子时不时打量姜雪,而姜悦却未加掩饰自己的打量,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柳氏皱眉拧唇,末了深吸了口气:“好,母亲都依你。”
暮色四合时,二十六只描金箱笼在院里一字排开。
姜隐摩挲着嫁妆单上新添的墨迹,忽然听得身后枯枝断裂声,她回头,看到姜雪隐在廊柱阴影里,裙角沾着未化的雪。
“母亲待姐姐真好,不知我出嫁时,能不能添这么多。”见自己被发现了,姜雪也不躲闪了,踱步到她身边,满是羡慕地看向她手里的单子。
姜隐笑笑:“母亲只会为你添更多,放心吧。”
她将单子收入袖中,抬手欲抚姜雪的脸颊,然将将要触上之时,又停下了,改为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回吧。”
姜隐是有些相信翠儿他们的话的,她都能坑自己的双亲了,想来待下人确实不会太心善。只为她们说自己同姜雪亲近,可她为何会下意识地不想靠近姜雪呢?
难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皓月当空,便是没打灯笼,也将后院的花径小路照得分明。
“翠儿,那日我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翠儿快迈一步,拉近与她的距离:“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知,那日姑娘邀二姑娘去福安寺祈福,到了之后姑娘让奴婢去捐香油钱,等奴婢寻回去时,姑娘和二姑娘都不见了。”
“奴婢与二姑娘身边的桃儿寻了好久也没瞧见,天色又晚,只好赶紧回府禀报,主君派了人找了许久,最后还是秦郎君将您和二姑娘送回来的。”
“秦郎君?是何人?”这个名字是头一次出现,但听翠儿的语气,似乎此人与姜家有几分熟识。
翠儿这才记起她失忆了:“呃,秦郎君是,他是二姑娘的未婚夫婿,去岁的探花郎秦度,再过半月,他们也要成亲了。”
姜雪的未婚夫婿?
有这么凑巧吗?他正好同一日也去了福安寺?旁人找不到她与姜雪,就如此凑巧被他遇上了?
可惜,她都忘了,这事当真棘手,也不知何时才能记起来。
“哦,对了,那日姑娘回来时,手里紧攥着半枚玉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