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群英传 第34章 童年

张长弓自认是福星，因为从他出生以后，张德福就顺风顺水，大富大贵。其实，命运的改变来自二十三年前。

那天，韩擒豹奉命来找张德福，重金聘请他为韩擒虎的军队养马，张德福从此飞黄腾达。宋婉儿还牵线做媒，让张长英嫁给年轻有为的将军高仙芝。高仙芝出身于高句丽武将世家，外貌英俊，善于骑马射箭，勇猛刚毅而果断，二十余岁时即拜为将军。早期唐军高级将领以汉人为重，严禁胡人掌权。自李林甫为相，执掌权柄后，他为防止如张说那样文武双全的边将入朝为相，与他争权夺利，开始大肆重用胡人。以安禄山、哥舒翰、高仙芝为代表的胡人得以登上历史舞台，并改变了整个大唐的命运。

普通百姓远离朝堂，无法体会其中的风云诡谲，血雨腥风。他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不管上头怎样折腾，只要不影响自己发财致富，婚丧嫁娶，有何干系？张德福从贫贱中来，对朝廷和国家都缺乏必要的热情，只在意自家的鸡毛蒜皮。好友韩擒虎死于自己人手上，其遗孤被他一手提拔的下属追杀，这使得置身事外的张德福更加看透世情。他率领家人离开苦寒贫瘠的塞外，定居在温暖富庶的扬州，绝口不提从前的事情。他每年都会千里迢迢去蒲类拜祭好友，回来时带着精挑细选的良驹贩卖。他既善养马，更善相马，他的马品相俱佳，加上为人朴实无华，深得客户喜爱，因而巨富。

他的财运挡住子孙运，生育十多位子女，只有张长英和张长弓长大成人，这得多亏张长弓拥有强大的生命力。

张长弓自幼顽劣，前脚刚被父亲把双手大拇指捆在一起，吊在马圈房梁上用马鞭抽打。后脚泪痕未干，他就敢捅马蜂窝玩，自己被蛰得眼睛肿成一条缝，却指着父亲气得颤抖的香肠嘴捧腹大笑。

张德福气得晕倒在地，张长弓不知自己错在哪儿。思来想去，半夜时分心血来潮，自觉孝感动天，偷偷摸摸爬上佛堂房梁掏燕子窝，想送几枚燕子蛋给父亲补身子。众鸟惊醒群起攻之，他吃痛手滑从屋梁掉落，顿时晕死过去。良久，渐渐苏醒，只觉全身酸痛。于是一声不吭费力爬回卧室，上床倒头就睡。清早一觉醒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觉得神清气爽，于是把昨夜的伤痛忘得一干二净，继续冒险。

房梁上的一排燕子窝，张德福视为发家吉兆，呵护备至。这日清晨，他被燕子凄惨叫声吵醒，心慌慌赶来佛堂，见燕子窝支离破碎，燕子蛋洒落一地。张德福白眼一翻，再次气晕。

至于张长弓瞒着家人下河玩水，在暴雨季节被山洪刮走，失踪数日，却能自己平安回家的事情，更是不胜枚举。

张德福拿这根独苗毫无办法。直到高仙草来到张府，脱缰野马的张长弓才有了克星。

张长弓永远记得那一天。端午节的早晨，他来到大厅，看饭桌上已煮好粽子和咸鸭蛋，便装进口袋里，装得满满当当。他要趁着没人发现，偷偷摸摸溜去看龙舟赛，自由自在玩个痛快。

这时，就听见军靴与刀剑摩擦的声音。他忙抬头，看见明朗的阳光下，大姐张长英和姐夫高仙芝牵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瓷娃娃走进来。

“老弟，快过来。这是高仙草，是你姐夫唯一的妹妹。以后，她就住在张家，你可不许欺负她。”

大姐把高仙草胖乎乎的小手往张长弓手里塞，叮嘱说：“你八岁，仙草五岁，她小，你凡事要让着她。”

张长弓频频点头，脏兮兮的小脸露出友善的笑容。

高仙草哇地哭了，害怕躲在高仙芝身后。

“长弓，我要驻守边疆，仙草不能跟着我住在军营。你要代替我好好尽一个哥哥的责任，不能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否则，我不会饶过你。”

高仙芝威严地看着张长弓，如同看着一个战士。

张长弓身板笔直，声音洪亮回答：“高将军，遵命！”

张长英和高仙芝都笑了，把高仙草推到张长弓面前。

张长弓嘴里“嗒”地一声，反手搭个凉棚，笑着咧出两排大门牙，跟猴子一模一样。高仙草扑哧一声被逗乐。张长弓四肢并用在地上爬，“汪汪”叫着学狗叫，高仙草哈哈大笑。

“上来，我驮你！”张长弓热情发出邀约。

高仙芝抱着高仙草坐上张长弓的背，张长弓便驮着高仙草在院子飞快地爬来爬去，高仙草乐不可支，很快就变成跟屁虫，只围着张长弓打转。高仙芝返回龟兹镇时，高仙草已完全不理会这个亲哥哥，只当他是陌生人。

张长弓从此失去自由，但凡稍有拂逆，仙草小嘴一扁，哭哭啼啼收拾包袱，嚷嚷要带乳母仆人投奔哥哥去。每到这时，张长弓免不了吃顿竹笋炒肉，父亲打累了，姐姐挽起袖子接着干，直到仙草破涕为笑。挨打的次数多了，使得张长弓一看见高仙草要哭，情不自禁腿抽筋，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然而，高仙草并非一无是处。她的鬼主意层出不穷。张长弓有一百个心眼的话，高仙草就有一百八十个心眼。

张府重金聘请名师坐馆，张长弓、高仙草和书童张吉被迫整日坐在书房里，眼巴巴望着窗外，怀念昔日自由逍遥的日子。

第一位塾师姓朱，是位六十多岁的学究，须发皆白。坐馆不到十日，午睡时被人用锅灰涂黑了脸，连带头发、眉毛、胡须均遭毒手。朱先生浑然不知，散步街头被人耻笑。读书人丢了脸面，任张德福如何劝说，再不肯就馆。

第二位塾师姓陈，正值壮年。一日推门而入，被门上放置的粪盆正扣脑袋上。屎尿淅淅沥沥淋了一身，奇臭无比。陈先生从此不进张府。

第三位塾师姓李，是个落第的举子，三十来岁，血气方刚。学生的诡计，多被他识破，三人因此老实了一段时间。张府有个貌美的丫鬟，年方少艾，常用一双美目含情脉脉地看着李先生，惹得他心猿意马。

某日，丫鬟为先生送茶，离开书房时，用手指着院子的假山，又伸出三根手指。李先生心领神会，点点头。他唯恐学生们发现端倪，偷眼望去，见三人皆目不斜视，专心描红，于是放宽心。挨到三更时分，先生蹑手蹑脚来到假山处，果见丫鬟等候在此。先生大喜，任由其褪去全身衣物。正欲缠绵时，突听有脚步声传来，却是张长弓和张吉在花园里跑来跑去抓萤火虫。李先生惊恐之际，那丫鬟抱着他的衣物逃之夭夭。李先生赤身**，既不敢出声，也不敢跑，白白在假山洞里喂了大半夜的蚊子。

第二日清晨来书斋上课，见书案上摆着自己的衣服，张长弓对他挤眉弄眼。李先生羞愧难当，心知全是这小子捣的鬼，长叹一声，知道张府再也待不下去了。

第四位塾师姓徐，倒不贪色，只是家境清苦。某日半夜醒来，见桌上金光闪闪，分明是几锭金子，足够他快活几年。先生贪财，带着金子欲翻墙而逃。刚刚爬上墙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叫：“有强盗！”张府看家护院的人数众多，把徐先生逮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