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乙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人抬到床上。紧接着,所有衣服被人脱光。他被人翻转趴下,有人扳着他的屁股……
恐怖使得他全身颤抖。他想叫,想逃,然而全身软弱无力,只能默默流泪。他在心里呐喊:书呆子、老张、小李子,你们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救我?
他跌落无边黑暗里。
次日晨,王乙睁开眼,见一人穿戴整齐,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正呆呆望着自己。王乙猛然心惊,立即翻身下床,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草民拜见顾大人!”他浑身战栗,绝望无比:完了!完了!扬州事发,扬州刺史亲自追捕到西北边境来了。
顾怀恩目不转睛看着他,示意他在旁坐下,问:“王乙,三月十五日那天,你都干了什么?老老实实交代,不可隐瞒。”
王乙如堕冰窟,三伏天气,牙齿却咯咯打颤。
三月十五日,是扬州最有名的浪子张长弓成亲之日。婚礼盛大隆重,名流显宦纷纷前去祝贺。王乙趁情妇之夫赴宴张府,偷偷溜入她家相会。两人精赤条条打得火热时,被戴绿帽的丈夫率领族人突然闯入,手持棍棒锄头,怒吼着要把他碎尸万段。他吓得来不及穿衣服,跳窗而逃,在大街上狂奔。
与此同时,相距一条小巷的距离,新郎张长弓正在声嘶力竭大吼:“不要过来呀!”
来不及了!
石桥跨两岸如飞虹凌波,毫无腾挪空间。仓皇逃窜的李福勒不住马,一头撞上队首的新郎。二人胯下皆为罕见神驹,互撞后野性大发,昂首怒嘶,扬蹄互踢。二人被颠翻,在空中画了条优美的弧线,扑通一声掉落桥下,在水里扑腾挣扎,浮浮沉沉随一江春水而去。
吹吹打打的喜乐戛然而止。
张家的迎亲队伍、熙攘的观礼人群尚在懵懂中,陈忠率领一队官兵策马疾驰,倏忽上了桥,大叫大嚷:“官差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眼见李福瞬间不见踪影,陈忠心急如焚,下令驱赶挡路人群。官兵的皮鞭恶狠狠落下,迎亲队伍躲避不及,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着抱头鼠窜,你推我挤,场面混乱。
这可惹急了布尔罕为首的张家忠仆,他们都是横行西北的豪杰,平白无故挨打,立即拦住官差讨要说法。正剑拔弩张,僵持不下时,王乙捂着脸飞奔而至,快速翻过石桥栏杆,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果断跳桥。
众人看见一个白生生的人影,讶然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十余人手持棍棒锄头,怒吼着追上桥来。
三队人马在桥上狭路相逢,面面相觑,露出骇异神情,纷纷握紧手中武器。不知是谁挑头,战火瞬间点燃。只见马群飞奔,人声呐喊,铁刃相击。桥上众人翻腾跳跃,被杀得这个才起来,那个又落水。一霎时水花交溅,狼奔豕突,人群乱冲乱撞,趁乱溜之大吉,只留下些官兵互相依靠着喘吁,四下一看,夜色深沉,人海茫茫,无处下手。案子急如星火,陈忠不敢耽搁,灰溜溜前往扬州府衙寻求协助。
扬州水系发达,河湖港汊遍布,土着水性极佳,落水后自行爬上岸来,呼儿唤爷,各自归家。剩下婚事主家,气得双脚乱跳,忙加派人手,一边打着火把沿江寻找落水新郎,一边气呼呼前往扬州府衙报案。
被戴绿帽的人家,奸夫没抓到,莫名其妙卷入混战中挨了顿打,吞不下这口气,也上扬州府衙交了诉状,要求抓捕奸夫。
顾怀恩一个头两个大。他早上刚接到报案,有一侏儒在竹林被马蜂蛰死。他赶到现场,本想草草结案。谁料围观人群里有位年青书生,一身雪白孝服,不知是因为家中新死了人还是本性如此,当场指出此案种种不合理之处。顾怀恩见书生丰神俊朗,仙机妙算,且精通唐律,不似普通人,心底暗自喝彩。询问后得知书生名叫宋继儒,长安人氏,来扬州找高仙草切磋棋艺的。
顾怀恩呵呵一笑,说:“年轻人,你运气太差。仙草道姑今日出嫁,棋院关闭,你再没机会跟她对弈了。”
宋继儒露出失望之色,告辞而去。
顾怀恩受他提醒,下令仵作仔细勘验尸体,果在侏儒嘴里发现一个麻桃,又发现侏儒手脚俱断,的确是被人谋杀。他尚未查出真凶,傍晚时分同时接到这三起案子,如同乱麻一般。他头疼不已,夜里翻来覆去,几乎没合眼。第二日天明,有人击鼓喊冤。他忙升堂审案,却是一帮旅客坐夜航船时遇到强盗,脱险后前来报案。
顾怀恩细细审问,暗然心惊。救人的年轻书生无疑就是宋继儒,落水被救的三人正是张长弓、李福和王乙,都是案子关键人物。尤其王乙,其臀部有块梅花形状的胎记,与自己丢失的儿子极为符合。他不动声色,把案子押下,一面派人通知陈忠和高仙草,一面加派人手四处寻找。无奈这三人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一个月后,一个名叫冯昕载的儒生来到扬州,向高仙草求助,带来张长弓和宋继儒在蒲州县城被诬陷打入死牢的消息。
事不宜迟,高仙草立即来向顾怀恩讨要公函。顾怀恩大喜过望,忙派人通知陈忠,又委托高仙草代为寻访王乙下落。陈忠心急如焚,得知李福的蛛丝马迹,立即单枪匹马赶往蒲州。高仙草随从众多,反而落在后面。然而,陈忠还是晚了一步。当他抵达蒲州时,王乙和李福已劫狱救走宋继儒和张长弓,不知逃往何处。
陈忠只得在蒲州停下,调来宋继儒、张长弓的案卷仔细审阅,很快查出真相,下令把真凶杨县令押入大牢。蒲州县的百姓纷纷鸣冤告状,陈述杨县令种种恶行。陈忠大怒,决定为民除害。他担心杨贵妃姐妹会出面阻扰,在公审时故意放松监护。愤怒的百姓闯入大堂,把杨县令活活打死。罪不罚众,这事就搪塞过去了。
然而,李福依然下落不明。
陈忠无计可施,求助于高仙草。
高仙草至此已完全明白张长弓逃婚的决心,她心中有气,于是出主意加大李福赏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让赏金猎人不断阻扰张长弓等人的行程,自己则带着人马,加紧赶路,提前布局,终于让张长弓乖乖上钩成亲。顾怀恩收到高仙草的信函,也马不停蹄从扬州赶来。昨夜,他趁王乙昏迷,看过他臀部胎记,又看他眉眼酷似亡妻,更加确信王乙就是自己的亲子。
“我做县令时执法严苛,治下乡民犯点小错,动不动就枷锁上身,严刑拷打。有人大声喊冤,我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官宦子弟还是官,贼的儿子永远是贼。贱民生来贱骨头,不打不老实。后来,有人把你拐走,留下一封书信说,要让你从事最卑贱下流的职业,成为最卑鄙无耻的人,最好因罪死在我手里。你那时只有四岁,从此与父母失去联系。你母亲太过思念你,郁郁而终。”
顾怀恩老泪纵横,把王乙搂在怀里,热泪滴在王乙脸上,说:“是阿爹对不起你,让你流落民间吃尽苦头。”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互叙别情,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