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群英传 第8章 莲子心中苦

时间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时的唐皇李隆基任用姚崇、宋璟等贤相，励精图治，开创了唐朝的极盛之世——开元盛世。

十月的一天，一个黑须书生骑着骏马，押着车仗，正穿山越岭向城池方向缓缓而行。轿车里传来女人的笑语，板车上满载箱笼，只有四个长随扈从。书生在马背上颠簸，捧着本书摇头晃脑吟哦，怡然自得。一路无事，直到夕阳西下，才在一处险恶深谷遇上一个和尚。

和尚牵着骡子，骡子上坐着一个孩童，带着昆仑奴面具，脆生生管和尚喊爹。书生一见二人，露出满脸笑容，击掌叫好：“尼姑配和尚，倒是天生一对！妙哉！妙哉！”

和尚尴尬辩解：“施主休要胡说。因孩儿他娘死得早，贫僧不得已出家，只为混口饭吃。”

书生仔细打量二人，感慨说：“我素来善于相面，上人身长八尺，腰阔十围，眉分清霜，星目痕然，乃雄赳赳气昂昂的伟丈夫，可拜上将军也！若不信，我愿以项上人头作赌！”

和尚吓了一跳，说：“先生休要拿我这等苦命人开心！”

书生正色说：“此言差矣！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阁下目前所受苦难，不过是潜龙在渊而已。”又拱手说：“可否摘下面具，让我为令公子相上一面？”

和尚面露难色，见书生说得真诚，遂说：“犬子丑陋，怕污秽先生法眼！”

书生摇头晃脑：“非也！非也！自古奇人异士，相貌迥异常人。肉眼凡胎哪知其中奥妙。”和尚还欲推辞，那孩子闷得慌，一把扯下面具，露出庐山真面目。

书生端详他的脸，夸赞说：“奇才呀，奇才！虎父无犬子。令公子骨骼清奇，相貌独特，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成就也许在你之上！”

和尚原本忐忑不安，见书生毫无嫌弃之意，笑语嫣然，待其子十分和蔼，心里感动，遂与书生并辔而行，言谈很是投机。书生学识渊博，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诸子百家，无所不精，刑名律法，了然于胸。就连拳脚棍棒，奇门绝技，也能侃侃而谈。

和尚本是大盗，听得入迷，居然忘记初衷，不想抢夺书生的财帛和美眷，反而起了相惜之意。二人谈到兴起，和尚技痒，跳下骡背，呼呼打了一套虎拳，果真虎虎生风，气象不俗。

书生拍手叫绝：“上人，我所习六艺，也含武技，惜非我所长，无法与你比拟。不过，我四个长随皆骁勇善战，可否选其一与你较量较量？”

和尚年轻气盛，又有心在他面前卖弄，随口说：“何必一个？四个一起上才过瘾。”

书生笑而不语，招来长随与和尚交手。和尚竭尽全力，勉强打个平手，眼看败象显露，急得准备使出狮吼功时，书生及时叫停，拱手施礼说：“上人神技，我已窥一二。你有如此本事，为何抛弃体面的营生不做，反而自甘堕落沦为贼寇，让列祖列宗蒙羞？”

和尚见身份被识破，遂坦然承认，见天色已晚，邀约书生等人到自己落脚处住宿，想与书生彻夜畅谈。书生文弱儒雅，却颇有胆气，欣然应允。

在路闲谈，和尚说：“不敢隐瞒先生。我叫白时雨，出身农家，自幼喜好习武，到处打架惹是生非。家人管束不了，送我入少林寺习武十载，艺成后还俗归家。不想恶霸兼并了我家土地，逼死所有亲人。我连夜潜入恶霸家里，屠其满门报了血海深仇，在故乡再无容身之地。我孑然一身，无所依靠，幸得同门师弟贾勰收留，带我去他家同住。不久，我娶了他的姐姐为妻。一年后，贾氏为我生下儿子彬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师兄弟十八人空有一身好武艺，可惜出身低微，又不肯伏低做小，只能做些看家护院，保镖护航的活计养家糊口。三年后，贾氏病故，留下彬彬无人照顾。我托人做媒，娶了曲氏，只求她能好好照顾彬彬。婚后不久，我接了趟保镖的活计出了远门。半年后归家，赫然发现彬彬被毁容。问曲氏原因，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邻居告诉我，自我离家后，曲氏耐不住寂寞，约了旧情人来家里幽会。两人在炕上饮酒作乐，彬彬在旁讨要食物。曲氏嫌彬彬碍事，一把将彬彬推下炕，跌进火盆里。彬彬被烧伤，哇哇大哭。邻居听见惨叫，过来查看才知曲氏奸情。”

“我听后暴打曲氏一顿，叫来乡邻长老，准备休了她。曲氏自知理亏，无脸见人，一根绳索上吊死了。她的情人告到官府，污蔑我打死曲氏。又使了许多银两，贿赂县官判我死罪。眼看我将冤死，贾勰率领师弟们从死牢救走我。我们被官府四处通缉，只得恢复僧人打扮，居住在荒山古寺，靠打劫过往客商过活。”

书生叹息说：“贪官污吏横行，明珠掉入泥淖，这是宰相的责任啊！上人放心，你既遇见我，也是缘分，我必尽力洗脱你的冤屈。待我修书一封给刺史，讲明你的冤情，他会重审案子，还你们一个公道。不过，在此期间，你们不得作恶，不然我绝不轻饶！”

白时雨又惊又喜，知道遇到贵人。到了寺庙，便召集全部弟兄给书生跪下，请求他指条出路。

书生捻须大笑，说：“君子之乐，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当今天子，励精图治，壮志凌云，热衷开疆辟土，凡奋勇杀敌的将士均能获得封赏。你们有这等本事，何不报效国家？凭赫赫战功，将来也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白时雨喟然长叹，说：“我等也曾想过，可惜到处都讲究门第出生，我等报国无门啊！”

“此言差矣！左武卫大将军韩擒虎和你等一样出生平民，凭借累累军功，从军五年就成为节度使。你们可以去投靠他。”

“铁血韩家军，声名震寰宇，我等神往已久。听闻韩将军只信任韩姓族人，对异族很排斥。我等外姓投靠他，只怕永无出头之日。”

“非也，非也。你们不要以讹传讹，污蔑好人。据我所知，韩将军心胸开阔，知人善用，赏罚分明，绝非拘泥血统之人。他身兼多职，日理万机，哪有时间亲自招募士兵？只怕是他的弟弟们所为。我用我的声誉担保，尔等投入韩将军门下，凭借一身本领，必会受重用。我看韩将军前途无量，他若高升，你们必将水涨船高。到时，荣华富贵，绝非你们今日可以想象。”

书生言之确凿，众人将信将疑。那夜，书生不嫌庙宇简陋，酒食寡淡，与众人开怀畅饮，言谈甚欢。只是对自己的身份避而不谈或顾左右而言其他，越是如此，众人越好奇。

翌日清晨，书生一行人离开。临别时，交给白时雨一封信，叫他亲自带信去找刺史伸冤。

白时雨舍不得书生，骑马送了一程又一程，说不完的知心话。书生劝谕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无用之人身上，不如早点洗脱身上官司。趁韩将军这段时间羁绊在江淮之地，你赶紧去投奔他。等他回到龟兹，你们兄弟想见他就不易了。”

白时雨踌躇：“没人引荐，只怕韩将军不肯接纳。”

书生微微一笑，略一思忖，说：“韩将军有件烦心的小事，自己不方便出手，令郎刚好可以帮他。”

白时雨吓了一跳，心想彬彬一个小毛头能干啥。书生如此这般安排后，说：“这事要悄悄做，不可让韩将军知道。事成之后，你和弟兄们在韩将军祭祖之路上伏击他。若胜，大方讲明来意；若败，让令郎去求情。韩将军侠骨柔肠，从不伤害妇孺。他见到彬彬，自然明白你们投靠的诚心。尔等从军后，一定要珍惜此次机会，事事听从韩将军调遣，战场上争先杀敌。兄台马上封侯，指日可待。”

二人洒泪而别，白时雨回寺庙与师弟们商量，个个热血沸腾，恨不得即刻投军去。只有贾勰冷笑，说：“你们这帮傻瓜，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众人大惊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