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拓比城第二日的上午,翁叡祺带着士兵巡视城墙一圈,无其他动作。
中午便回了县衙,闭门不出,气定神闲地陪着王蕤意。
蕤意拿不准他的意图,又不敢多问。
所幸这一天相安无事,没有人来闹事。
夜晚睡下,院子里又出现砸石子的声音。
不像昨晚的小打小闹,这次源源不断地砸进来,声响很是瘆人。
王蕤意从门缝看出去,院子里密密麻麻的石子和死老鼠。
那场面吓坏了没见过大世面的她。
参将下令抓捕闹事者。
府里的以及住在附近客栈里的士兵应声全员出动。他们早就预料到不会太平,随时做好准备。
这次抓捕将近百来号人。拓比城小小的牢房都快关押不下。
王蕤意不明白为什么拓比城的民众这么偏激,如此憎恶他们。
他们辛辛苦苦远道而来,不说笑脸相迎,连和气尊重都没有。
难道这些人真的厄运缠身,迷了心智吗?
发展到第三日,事态愈发严重。
夜里几百位民众举着火把包围了县衙,要求翁叡祺出来谈判,放了被关押的人,不然就放火烧县衙。
黑夜茫茫,无数火把照亮了这群人的脸,有男有女,无不带着坚硬的凶狠。
此情此景刺痛了王蕤意的眼。她为小王爷感到难过。
天之骄子的他怎么沦落到在穷乡僻壤和这样一群人对峙。
他原本在临安城的生活多好,平平安安、与世无争。
拓比城世家大姓的族长领头站出来讲话:“老夫忝列,站出来说几句话,也是为我们拓比城的人讨个公道。
敢问巡抚大人为何封锁城门,不让我们百姓自由进出?”
面对民众诘问的目光,翁叡祺依旧镇静自若,眼神清冷无波,单薄高大的身躯从不失了风度。
他据实相告:“防止得病的人外逃,扩大瘟疫范围。”
王蕤意一直关在府里,之前不知道拓比城已被严密封锁。
原来民众的不满从这儿开始。
“我们拓比城的人也要生活吃饭呐,您这样一封了之,我们如何出城劳作?家里的生计怎么办?
何况冒然封锁我们,许多人家里粮米紧缺,米铺也随意疯涨货价。您这不是逼我们上绝路吗?”
“明日我会严查涨价的米铺,短缺的粮食肉菜会从其他地方调度,保证人们不会饿肚子。”他冷静对答。
民众并不是很相信他。
这个巡抚来这儿的几天,除了封锁城门和抓人,其余什么事情也没干。
之前有人在传临安那边不想管拓比城的生死,要把得病的人活活困死在里面。
人死得多了官府更能趁机便宜收购大把田地。
这传言吓得不少人变卖家产,背井离乡。
现在的形势让选择留下的人很是后悔。
传言极有可能是真的。
族长意识到现在的谈话没朝着有利的方向进行。
这位年轻的大官辩口利辞,心思活络,轻易把他们戏耍在鼓掌之间。
老头儿直接语气不善地询问:“听闻您在外乡购买大量生石灰,您是不是想把得病的人扔进去活活烫死?”
许多人已被这个传闻吓得夜不能寐,毕竟拓比城许多人都染上了病,医又不好医,很是棘手。
他们很害怕官府以如此方式来消灭病症。
此等传言很是可笑,翁叡祺面带鄙夷答道:“本官不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谈话到这儿,他的耐心已是耗尽,不想再搭理这帮乡民,转身欲走。
翁叡祺这般敷衍不耐的态度激怒了在场的人,人声鼎沸怒喊道:“放了前两天抓的人!凭什么抓他们?”
翁叡祺转过头,目光阴骘,丝毫不作退让地盯着这群人,福威尽显,“他们冲撞到了本官,便是罪。”
说完转身就走,不理身后的沸反盈天。
群情激奋,实在很难平息。
民众被他高高在上的傲慢不逊气得头脑发昏,愤怒地往前冲,想要给他教训。
王蕤意心惊肉跳,张开双手挡在翁叡祺身前。
她奋不顾身的样子有些傻气,但很可爱。
翁叡祺忍不住笑了笑,拉着她一块儿走。
训练有素的士兵快速上前制止他们的过激行为。双方扭打起来。
拓比城的人原以为县衙不过区区**百兵。他们来的人多,就这点兵拿他们无可奈何。
可真正发生冲突时,士兵的数量是他们两三倍不止。
暗处冲出来两千精兵,是这两日翁叡祺拿着巡抚令从昆弥州调度过来的。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开头气势汹汹的众人最后抱头鼠窜,不堪一击。
除了老幼,其余全被抓了起来,关进早就准备好的闲置粮仓。
男人、女人分开关押。
与官斗,拓比城的人一败涂地。
王蕤意沉默地跟在翁叡祺身后。她心里很多困惑,缠绕不解。
按理说,人在情绪上头的时候需温和待之,不能触怒。
可小王爷反其道而行,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轻鄙的眼神无不刺痛拓比城民众的心。
他为什么非要激怒他们呢?这样的他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她虽没什么见识和文化,却也觉得拓比城的人没错,谁都有想要活下去的权利。
可另一端又是小王爷,不论对错,她坚持和他同一阵营,就算走到万人对立面她也不怕。
残酷的事实是,她没能力干预拓比城的事情,也左右不了小王爷的想法。
她怎么想的似乎并不重要,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也许这才是原本真实的他,目空一切,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孤高,看淡旁人的痛苦和生死。
只是他待她太过温柔体贴,她没发现而已。
进到屋里,王蕤意又看到窗纸上的鬼爪,心里控制不住的惊颤。
这其实是院子里的竹枝投映到窗纸上的斑驳,她是知道的,不过自己吓自己罢了。
来这儿三天,她就没睡过好觉,每晚担惊受怕,生怕有人冲进来杀了她和小王爷。
好不容易睡着,那些吓人的死老鼠又跑到她梦里,爪子痉挛几下,又活了过来,咯吱咯吱爬过来要咬她。
她睡觉的小榻也不如御湖的舒服,又窄又小,板子很硬,睡的时候还得小心翼翼,生怕摔下去。
睡醒后人都要散架了。
这哪儿是睡觉解乏,这是要她的命!
反复的犹豫和挣扎后,她走向里屋,向小王爷求情,看能不能打个地铺。
离小王爷近一点,也许就没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