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地皋墟是天界最阴森恐怖的地方,历来是罪神堕仙的流放之地。
进去后基本出不来,要么被化作一滩尸水,要么失去所有神智,沦为行尸走肉。
和上次一样,王蕤意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她和梧季瞬息来到漆黑可怖的无烬原。
周围鬼声四起,飘忽不定的哀怨声、诘骂声窸窸窣窣。
再度故地重游,王蕤意早有心里准备。
梧季虽听说过许多此地的传言,却是真真切切第一次进来。
这儿乍一听没什么吓人的,可多待一会儿容易迷失人的心神,配上鬼魅之声,很难再坚定本心和自我。
虚空无际的黑,一闪而过的红影蓝点,窸窸窣窣的鬼声,不知道暗处蛰伏着什么怪物。
梧季满心疑窦,这里到底有没有出路,王蕤意他们上次究竟是怎么找到方向出去的?
这个地方就是要把人湮没在无望的虚空里,熬到不知今夕何夕,疯疯癫癫地死去。
梧季没有说话,王蕤意却能感受到祂的翅尖在轻微颤动,许是祂第一次来,有些害怕。
王蕤意更加用力地握紧祂的翅尖,想给祂鼓励,“这里没什么好害怕的,就是黑了点,什么妖魔鬼怪都没有。”
“我会怕?可笑!”
高傲的天凤少主一把甩开她的手,不准她牵。
下一秒梧季反客为主抓住她的手,“是你怕才对。”
王蕤意看穿祂的小心思,忍不住偷笑。
幸好在乌漆嘛黑的无烬原,梧季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然又要气急败坏闹一场。
这一次她知道去路,没有任何犹豫带着梧季坚定朝前方的光点走去。
梧季眼里全是漆黑,没有任何光亮。祂怀疑王蕤意带着胡乱走一通。
怕消耗体力在无谓的地方,梧季赶紧阻止王蕤意,祂俩指不定要在这鬼地方耗多少年。
“别带着瞎转,要是不知道怎么走干脆留在原地休息。”
梧季拉住她向前走的举动。
王蕤意解释道:“我没有乱走,你看见那个微小的光点了吗?那儿就是出口。不要放弃,坚定朝着它走,突然间就会豁然开朗。”
上次她和翁叡祺便是如此。
“哪儿有什么光点?莫不是你臆想出来的。”梧季很不信任她。
这地方神神叨叨的,她该不会是一进来就被影响了心智?
“你看不见吗?真的有,你相信我,上次我和叡祺就是那样出去的。”
听到这儿,梧季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祂自嘲似的说:“祂还真是舍不得你死。”
这无端端的一句话搞得王蕤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梧季又在说哪一出?
梧季不再质疑她的举动,顺从跟着她走。
熬过开头的尴尬和沉默,一人一鸟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时光,熟悉又信任,插科打诨,贬损对方毫不客气。
梧季抨击她蛇蝎心肠,“你那么想救你相公,何苦不挖自己的仙元给他?偏生去挖喜神的,就你会算计。”
嘴上骂了还不解气,祂挥动翅膀用力拍了她脑袋一下。
王蕤意理亏,不敢回手,怯懦懦回道:“你明知是我杀的,为何还替我顶罪,把自己搭进来?”
梧季中气十足吼道:“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被逼的!”
王蕤意懵了,一个羞于承认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梧季继续说下去:“你还没被清源君抓走之前,轩寒笙就拿着破金环来找我了,告诉我必要时刻需站出来,替你顶下一切。”
果然是祂,祂为何要这样做?比起女人,和祂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兄弟才更重要吧。
王蕤意愈发看不懂轩寒笙。
“对不起,把你拖下水。”王蕤意道歉的声音虽轻,却足够真心。
“你不该为我顶罪,我本就罪有应得,不值得你帮我。”
王蕤意没有立场为自己洗白,在朋友面前她更没有脸面掩饰自己,不想说身不由己、造化弄人这样的烂借口。
轩寒笙说得对,喜神的命也是命,凭什么她要为了自己的私利去要别人的命。再冠冕堂皇的说辞也洗清不了她满身罪孽。
“哎,就算不帮你,轩寒笙以后也会找其他借口除掉我。”
王蕤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她震惊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突兀。
她从来不知道祂俩居然有嫌隙,祂们在人前素来和睦亲近,不像有龃龉的迹象。梧季何出此言?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王蕤意有太多的疑惑,她根本不懂天界: 原来兄弟情可以是假的,虚伪高声拿正义当幌子,推崇的顺应天道和法度就是个笑话。
黑暗中,梧季久久的沉默,不自觉的把王蕤意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被兄弟构陷,换作谁心情也不会好。王蕤意十分理解祂的难过,被祂捏得再疼也不敢惊出声,默默忍耐。
这个时候,梧季或许只想她安静地陪伴着,陪祂走过这段路。
在难过的时候,或许很多人都需要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不问、不说,默默陪在身边就是莫大的鼓励。
四周太过黑暗,看不见脚下走的是什么路,安静得发不出一点脚步摩擦声。只有鬼魅之声在耳边萦荡,扰人心神。
幸好还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不至于陷入绝望的孤独。
王蕤意深知自己在天界就是一只不起眼的小虾米,没资格知道那么多,她懂得克制好奇心。
梧季极力压制心中的不甘和痛苦,不许自己被黑暗的无烬原影响,生出心魔。
勉力维持的清醒之下,祂告诉王蕤意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别看我和轩寒笙闹成现在这样,你信不信祂在我心里还是最好的兄弟。
我们走到这一步,非己身所愿。在权力的裹挟下,谁又能独善其身?
可能我的大伯梧政林现在还在外面苦苦追问阿笙一个为什么,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兄弟赶尽杀绝。
大伯却不清楚,祂就是那个为什么。既做臣,又为至亲,祂自认事事设身处地为阿笙考虑,忠义两全。
讽刺的是,大伯败就败在为臣不像臣,亲不像亲。为人臣子本该绝对的忠与顺,祂却仗着帝神外祖的身份对阿笙的统治横加干涉。凤凰一族的势力愈发强盛,阿笙对我们愈是猜疑和顾忌。
大伯怎么就不明白呢?有阿笙的叔叔作前车之鉴,祂早已害怕至亲膨胀的贪欲和反目的背叛。”
说得越多,梧季心中越是意难平。祂回想起更多往日旧事,那些携手并肩、手足情深的日子。
记忆越美好,当下承受的痛苦越多,滋养悄然而生的心魔。
在无烬原黑暗鬼魅的环境影响下,隐隐有按压不住的趋势。祂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王蕤意劝祂别想那么多,等成功离开这里,祂再找轩寒笙解开误会,冰释前嫌。亲兄弟之间哪儿有化不开的深仇大怨?
梧季没有回应她的话。已到这个地步,她还不明白,实在太过天真。轩寒笙送祂进这里,就是不想祂再出去,参与派系斗争。
祂扯开话题,问:“我们离那个光点还有多远?”
“我也不知道。它是一个小而清晰的光点,看着远远的,怎么走也无法缩短距离。
你放心,只要坚定朝着它走就行了,上次也是这样。你真的看不见那个光点吗?”
王蕤意很是好奇。
“看不见,我的眼里一片漆黑,发动神力也无法探清四周的情况。”
说罢梧季心里很是苦涩,要不是有王蕤意跟着进来,阿笙铁了心要把祂困在这里,不留出路。
在王蕤意毫无心理准备下,梧季又告诉她一个鲜为人知的秘闻,这件事原本只有祂和轩寒笙知道。
“判地皋墟根本不是什么决断公道、由冥冥神理控制的地方,而是一处连通帝神神力的秘境,如同只有帝神能开启的元空未央。
元空未央代表绝对的美好,判地皋墟就代表绝对的阴森恐怖。进入判地皋墟的仙神命运实际由帝神决定,能不能出去要看祂的意志。
也就是说,祂想你出去,所以你的眼中才能看见光点,一路引导。”
王蕤意有一瞬的惊讶,绊住了脚步。很快又恢复如常,默默带着梧季向前走去。
她知晓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竟不激动万分,梧季很是不满,碎碎念起来:
“你真是个坏女人啊,玩弄人心,把男人戏耍在股掌之间。这些事情就算你不清楚,是不是也能猜个十之**,早就知道阿笙不想你死?”
王蕤意没有驳斥祂的胡言乱语,一路沉默。
梧季像个小丑一样自言自语,讲得口干舌燥。祂自觉没趣,也不再说话。
无烬原的漆黑魍魅,悄悄钻入王蕤意破开的心防。等梧季意识到的时候,她已泪流满面,心痛不已。
梧季顿时慌了,忘记自怨自艾,忙问她怎么一回事儿,“我也没说什么重话,你不至于被我骂哭吧?”
祂完全没有安慰人类的经验,顺滑的翅膀在她脸上胡乱擦一通。
“祂、祂杀过我。”
王蕤意说得结结巴巴。那晚莫名其妙被轩寒笙捏碎脖子的恐惧和疼痛又清晰地回映在脑海中。
换作平时,她才不会因为此事哭得无助又难过。
但此刻是在无烬原,不能小瞧这里对人心的操控和影响。只要心中想起丝毫过去不美好的回忆,无烬原瞬时之间趁虚而入,放大那些苦痛千百倍,催生心魔。
这就是无烬原的恐怖之处。
梧季被她的话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杀过她?她向来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王蕤意咬牙切齿地告诉梧季:“你说轩寒笙不想杀我,你知不知道祂捏碎了我的脖子,那时我站在阴曹地府里有多么的遗憾和绝望。
我看不懂祂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一味顺从祂不可以,忤逆祂也会招致报复。
祂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整日骂我低贱,把我当做小玩意儿,随意欺负摆弄。祂把我和翁叡祺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践踏。
这种人有什么好,我凭什么对祂感恩戴德?我只想离祂远远的,死生不复相见。”
这次换梧季不知该说什么好,向来健谈的祂竟也有语塞的时候。
祂不清楚王蕤意和轩寒笙之间发生过什么,但看样子她过得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好。
一提起轩寒笙,竟能直接激发她的心魔。
“早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当初我就该强硬一点,帮助你和翁叡祺,把你们留在止松山,也不会发生这堆解也解不开的破事儿。”
说罢,梧季叹了一口气。
提到这遭,王蕤意回想起最开始她和翁叡祺本投奔到止松山,但只住半天就被梧季赶走,还被指使着去红黎山摘果子。
被梧季一说,王蕤意瞬间想到那天没有那么简单,“当时你故意骗我们去红黎山,和轩寒笙设局害我们夫妻俩?”
王蕤意脊背发凉,从一开始她就是轩寒笙瞄定的小虫子,恶意将她困在大网里,冷眼看她被丝线缠绕不得出。
而梧季就是那个帮凶。
原本她一直怪自己命不好,不该贪心去摘别人的东西,也不会引出以后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就是个笑话,一切都是局,全是假的。
从一开始她就是鱼肉,被权贵用过家家的方式宰割,低级又荒唐。
梧季心虚辩驳两句,“我不知道阿笙会对你这么坏,况且祂是帝神,我怎么敢反抗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谁会为了一个多年前的故交去反抗高高在上的权威?换作王蕤意,她也只会听从帝神的命令。
梧季一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王蕤意就莫名心软,也气不起来,不想再计较从前的事。
而且梧季被她害得从威风凛凛的天凤少主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纵有再多的不是也足以抵消。
王蕤意惆怅叹息一声,说:“当年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进元空未央呢?要是你在,或许轩寒笙就不会对我生出莫名其妙的想法。”
元空未央是她和轩寒笙故事最开始的地方,曾经是她记忆里最单纯最美好的时光。
现在回过头看,她厌恶和轩寒笙有那样一段缘分。
提起当年,梧季也很无奈,“你以为我不想进元空未央吗?本来我和阿笙说好一起在里面养伤,但祂神力不够,支撑不了入口,导致我快进去的时候被弹出来,掉到了苍境。
之后你帮我恢复真身,本想着报答你,让你通过元空未央快速回到人间。没想到元空未央的入口只认我的本命神环——金身朿俐环,再次把我弹出来,把你带了进去。你说我找谁说理去啊?
后来我使出浑身解数和阿笙取得感应,好不容易进入元空未央。等我进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鬼知道你俩在里面干了些什么,叫祂被你迷得五迷三道。”
提起这些,梧季也是唏嘘,当年从未料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竟会在若干年后引起纷争。
王蕤意不知道这段往事,还以为梧季不进去是故意而为之。
现在看来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是命!
注定不会有“如果”来改命。
现在她只求他俩能平安走出判地皋墟,努力将一切扳回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