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安的脾气顶上来,十匹马也拉不回头。她固执跪在寿仙宫的大殿,不屈不挠。
太后和太上皇先是好言相劝,犯不着拿自己的身子出气。林贵妃的事儿有宗正寺查着呢,用不着她在这儿操心。
齐乐安眼里含着一包泪,动容说道:“宗正寺根本靠不住,连我一个小姑娘都能查出有人给林贵妃下毒,这么多天他们丝毫进展都没有,摆明拖延时间。”
薛莲花和王大富不想蹚这一趟浑水,皇上有那么多妃子,少一个林贵妃又如何。
况且七皇孙没有性命之忧,何故齐乐安要搞这么大的阵仗,逼他们站队?
两个老人被这个犟种搞得心烦意乱,她乐意跪就让她跪着吧,难受的时候自然知道起来。
齐乐安心中憋着一口气,长跪不起,饭不吃,水不喝,生生熬了三天。整个人看起来像被鬼怪吸走精气,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她已处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英红劝她吃点东西再说,不然没等救出七皇子,她先病倒了。
齐乐安不妥协,她要用自己的诚心打动太后和太上皇,为翁旭霖讨个公道。
薛莲花和王大富沉得住气,冷眼瞧她闹。
可真当齐乐安饿得晕倒时,两个老人还是慌了。
他们抱住齐乐安时才发现她身子冰凉得吓人。
四周的人慌慌张张地跑动,慌着请太医的、递水的、递吃的,乱成一团浆糊。
齐乐安迷懵地半耷拉着眼,仍不肯张嘴吃东西。太后喂水给她,她亦犟着最后半点力气把头扭开。
薛莲花和王大富是真怕她饿死,嗔怪这孩子重来一世怎愈发固执了呢?
不得他法,老两口被硬逼着站队,“好好好,我们把小豆丁交给皇上,为林贵妃讨个公道。”
齐乐安微微咧嘴,开心地笑了,随即彻底晕了过去。
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不管扳倒林家的幕后主使是谁,齐乐安已然牵扯其中,不能置身事外。
薛莲花和王大富只有选择相信林贵妃没做过这些事,必须讨回清白,如此才能保齐乐安不被波及,安然无恙。
要不然齐乐安也会被言官抓住把柄,指责她存心与皇上作对,心怀鬼胎。
老两口特地宣皇上来寿仙宫一趟,表面自己的立场,把齐乐安查到的东西说成是他俩查到的,还原仔细地给皇上再讲一遍。
其实皇上与林贵妃这么多年夫妻,说他不顾及半点夫妻情分是假的。
他始终不相信温柔可人的林菀秋会用巫蛊之术诅咒他。可身边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左右着自己,叫他不得不相信。
现在听了父母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皇上心里起了疑心,从林家出事到林贵妃入狱似是有人操纵为之,没那么简单。
御史台和宗正寺至今没找出让他信服的证据,皇上决定委任都府通判来彻查此事。他一定要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到底是不是那等恶毒的蛇蝎之祸!
兜兜转转,林贵妃的案子还是落到了齐如凯头上。原本想置身事外,可齐家小妹已牵扯其中,齐如凯这个做大哥的岂能见死不救。
铁面包公齐如凯出马,用残忍酷刑逼供来往淑宣宫的各方人马,须得仔仔细细讲清楚这几个月自己在淑宣宫做了哪些事情。
他这一招非常聪明。
倘若只是千篇一律审问出事的那个早晨,收上来的证词大同小异,无非就是一个宫女在床底下发现一个装着扎小人的盒子。
但他换个问法,淑宣宫的人在林贵妃生病之时都在做什么。这样做的目的是揪出那些讲话前后矛盾有可疑之处的人。
混在淑宣宫的内贼事先没想到有官员会从日常小事着手,抽丝剥茧找出不合理之处。
他们想临时串通口供都做不到,因为齐通判的问法很刁钻,诸如上个月某日你在做什么、有哪些人看见、有哪些人一起做、怎么做的……
他和一众手下问得太过细致,拿着收上来的证词几方核对,发现有十几个人在撒谎,说不出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这些内贼本意是想借同伴打掩护,谁知个个说出来的东西不一样,反而给齐通判一网打尽的机会。
皇上得知淑宣宫有十几个内贼,大为震怒。九五至尊决定亲审这些贼人,必须揪出幕后主使。
这群内贼有个共同的特点,基本算得上宫里的新人,入宫不过三两月的时光。
他们一致咬定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是一个黑衣人找到他们帮忙办事,事成后有三百两的赏银。
就算威胁要砍他们的头、灭三族都没用,强硬表示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事情进展到这儿陷入僵局。
尽管没有找出幕后黑手,却洗刷了林贵妃的冤屈。她和翁旭霖得以无罪释放。
出狱的那天,翁旭霖看见齐乐安站在街对面的柳树底下,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眼底含笑。
来的人太多了,两人没机会说得上话。
翁旭霖和他娘亲无辜被关在牢里快四个月之久,两人身形消瘦一大圈,衣袍显得有些空大。
齐乐安看得心疼,趁翁旭霖跟人说话之际,她悄悄转过身去抹眼泪。
跨过火盆,寓意着赶走厄运和过去的不愉快。可翁旭霖知道,发生过的事不可能轻易释怀。
他和娘亲幸免于难,外祖一家却被皇上判了死刑。在他们出狱前的一个月,林氏三百二十口人已被问斩。
人命不是沙子,抹去就能当做没有存在的痕迹。
翁旭霖终于明白生在皇家是怎么一回事儿,是带着伪善面具下的你死我活。
权力搅混了亲人间的血,搅得发黑发臭,把皇宫变成浑浊肮脏的血潭。皇家成了被**驱使的红眼怪物。
在众叛亲离之际,幸好有个小傻瓜对他不离不弃。齐乐安做过的事在皇宫传得沸沸扬扬,他很难不知道。
翁旭霖好想去到她面前,拥抱她,诚心跟她说声谢谢。一想到她,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便忍不住傻笑,神情稚气。
当太后宣他去寿仙宫的时候,他非常高兴,正好趁机和齐乐安见面。
齐乐安并没在寿仙宫,他有些失望。
太后先同翁旭霖讲了些场面话,宽慰他不要记恨自己的父亲。
巫蛊之祸发生后,皇上十分痛心,仍不偏不倚命人彻查真相,终还得他们母子清白。这些日子皇上亦过得很不容易。
翁旭霖瞧着稳重许多,不像以前心里有话就说。
他规规矩矩向皇祖父母跪恩道谢,亦讲了许多孝义的空话,表明自己始终心系父皇,绝无记恨之意。
瞧这孩子懂事许多,两个老人也很欣慰。他们接下来的话却让翁旭霖笑不出来,差点没绷住当场失控。
“实话跟你说,这次你们能毫发无伤地出来,安安立了大功。
她对你的事情很上心。这也正常,毕竟你俩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旁人要好。
可你得明白,她如今正是豆蔻年华之际,过几年就该嫁人了,你们两个不能像小时候那般胡来,注意点分寸。
本宫早已将她许配给秦怀恩,等他俩再长大些就安排完婚。”
薛莲花这番话说完,翁旭霖都没有抬起头来,他害怕自己抬起头便再也忍不住,会当场失态。
藏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握住,他眼底闪烁着委屈又愤怒的泪光,不甘心他和齐乐安两情相悦,凭什么不成全他们?
太后这番话直白而残忍,没给翁旭霖半点妄想的机会。
他很想为自己和齐乐安辩驳两句。可前段时间才摔了个大跟斗,教会他做人得聪明圆滑。他不想和皇祖母起争执。
何况年轻人的婚事,不是长辈一意孤行就能决定。齐乐安和他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翁旭霖脸色阴沉地离开寿仙宫,全无刚来时的喜悦期待。
薛莲花和王大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老两口看得明白,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恰巧说明齐乐安已对翁旭霖情根深种,为他豁出命都可以。
他们不明白为何重来一世,女儿没有爱上秦怀恩,也就是上一世的翁叡祺,而是钟情于他们的皇孙翁旭霖。
这让老两口心里很难接受。他们一直把齐乐安当女儿养,要是她和皇孙在一起,对于迷信且保守的老两口来说无异于乱了伦常,哪儿有姑姑和侄儿在一起的道理?
就算齐乐安和翁旭霖在这一世并无血缘羁绊,他们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祖父母的态度让翁旭霖难过,但这件事却不是最紧要的。
现下他被放出牢笼,最想做的事是查出谁在幕后策划了这一切。
没想到这一查,就把他牵扯进一个惊天大阴谋中去,耽误了他的半生……
丝丝绕绕的权力和贪欲之线勾住了他的脚踝,逐渐裹满他的全身,直教他憋得不能呼吸,再不能从中挣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