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进王府一个多月,王翠丫身量稍稍见长,骨头上稍带了点肉,连带五官瞧着顺眼不少,不再像个干瘦的皮猴儿。
王府里安逸的生活,让她不仅模样上有些变化,心里看待世界的想法也同以前出入很大。
以前饥饿和贫穷围绕着她。在小小的王翠丫心里,只要有碗饱饭吃,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当时他们一家人路过那个富丽堂皇的山庄,那个肥得滴油的庄主提出要买她做玩·物,她没有任何抗拒之意,也不觉得恶心。
只要能活下去,去侍奉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她活在光鲜亮丽的王府,见识到人上人的尊贵与雅致,她也想活得体面,不想做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被人随意辱骂、训斥。
这是以前卑贱的王翠丫绝对生不出的想法。
那时的她不会去在意别人说话声音的高低,骂得再难听也能充耳不闻。太饿了,没功夫去在意这些。
可是现在,她讨厌青哥儿,讨厌青哥儿的颐指气使、随意羞辱。
她决计不敢把自己心里的话告诉任何人,只能默默滋养自己的恨意。
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看着还是个老实巴交、踏实肯干的王翠丫。
王翠丫勤勤恳恳做着自己的份内事。
御湖园愈发干净整洁,一扫之前的陈年垢气。
小院里有许多油漆斑驳的地方,多年来未经修缮。
这些可不是王翠丫的抹布能清理干净的。
她盘算着做点什么,好让这些东西再次光鲜亮丽。
她去到街上的木匠铺,询问木匠该怎么办。
木匠告诉她要补漆、刷清漆,再打磨。
这可难住了王翠丫,她怎么会做这些呢。
如果请木匠来修缮,一间二十方大的屋子收费五两银。
御湖园那么大,全弄完不得花上百两。她哪儿有那么多钱。
她告诉小王爷这件事。小王爷也犯了难,他没有这么多钱,手上闲钱不过五两银。
王翠丫灵光一现,请小王爷拿出这五两银,先让老木匠修复一间屋,她在旁边打下手,顺便偷师。
要是她能学会,他们就用不着花这么多钱。
翁叡祺笑着摆摆头,翠丫是真不懂,王府哪有只请人干五两活的道理。
说出去,别人笑掉大牙,王府更是颜面无存。
他给翠丫支了个招儿,让她带几件老物件儿到木匠铺去,只消说这几个破玩意儿修好了,给她家人送去,王爷瞧不上。
这样一来,不仅翠丫能借机偷师,又能保住王府颜面,价格还能便宜上许多。
王翠丫不禁感慨,小王爷就是不一样,想法面面俱到。
不像她,一根筋,哪能想到这么多弯弯拐拐。
她依照小王爷所说行事儿,软磨硬泡的呆在木匠铺打下手,一个月下来真让她看出点门门道道。
翁叡祺额外给了她二两银去买漆和一些小工具。
王翠丫刚开始在偏房不起眼的角落练手。
慢慢掌握技巧后,她又找库房里陈旧的箱子、破烂的椅子练习。
一段时间后,她还真能做得像模像样。
她又像个猴子似的窜上窜下,题字的匾额、雕花的屋殿、门窗、掉色的柱子,挨个儿修整。
最后重新给所有木地板刷清漆再打磨。
几个月过去,愚公移山般,一点一点做下来,这地方确实叫她弄得焕然一新,颇有旧时堂前鼎盛的风味。
翁叡祺满意地向她道声谢。
王翠丫忙摆手,说不敢不敢,这些都是该她做的。
她真心把御湖园当作自己永远的归宿,为它做再多都不为过。
翁叡祺并无多话,道过一声谢算表过心意,尔后继续温书。
只要王翠丫完成自己的分内事,青哥儿平时也不拘着她,随她去玩儿。
小王爷时常去书院进学。
王翠丫想跟着小王爷一起去,奈何青哥儿不许。
洒扫庭除后,她闲来无事,常去伍管事婆的厢房里帮帮忙,给她抹地擦柜子、叠衣服。
伍妈妈喊一声腰疼肩膀酸,王翠丫立马心领神会,为她捏肩捶腿。
伍妈妈从不拿正眼瞧王翠丫,这个小丫鬟不过是拍须遛马,想从她身上拿点好处。
这种人她见多了。
翠丫知道伍妈妈瞧不上自己。
要想在府里站稳脚跟,怎么能一直躲在御湖园里不出来呢?她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侍奉伍妈妈。
府外的父母听了她的话,另寻一间好上许多的屋子,在二楼,没有湿气,宽敞明亮,一家人睡一间屋也不会嫌挤。
周遭环境也好上许多,挨着一条干净清幽的石板路小街。
日子渐渐好起来。王家人洇苦了许久的心竟也能蜜甜起来。
他们愈发觉得这生活有盼头,时间比以前快上许多,转眼就迎来喜气闹腾的腊月。
过年时,王翠丫只同父母吃了一餐午饭,又忙着回到王府陪小王爷。
御湖园总是冷冷清清的,除了这主仆三人,没人来。
翁叡祺只在大年初一才被允许见长辈拜年。
其余时候,王妃不愿意在府里见到他。
王爷嘴上说着对孩子们一视同仁,实则为翁叡祺做的很少。
也就前几年,看翁叡祺一个人生活在御湖园太可怜,才打发来一个青哥儿给他作伴。
炭火偶尔噼啦响两声,屋内除了翻书声,再无多余声响。
王翠丫默默站在翁叡祺身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
小王爷孜孜不倦地苦读,这些用勤奋浇筑的时光,深深动容了王翠丫。
她在心里诚心诚意向老天爷请愿,保佑小王爷一定高中。
倏忽经年,历夏经秋,遥遥三载已过。
翁叡祺身量更加高挑修长,为人愈发沉稳。
小时便瞧出他长相不俗,如今长成少年郎,更是俊朗得夺人心魄,不知要迷倒临安城多少官家女儿。
三年后的王翠丫更是大变样,直教人不敢把她和三年前的瘦皮猴儿想到一块儿。
刚进王府时,她看着不过七八岁孩童大小,身高才到青哥儿肩膀的位置。
如今,她高挑纤细得比青哥儿高出一个头。
青哥儿很是不服气,吃同样的饭,喝同样的水,他还是个男人,怎么就比王翠丫矮小那么多。
王翠丫整天低头看他,无比伤他自尊。
初见时没发现,顶多觉得王翠丫瞧着古灵精怪,很是可爱。
没曾想她能出落成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模样。便是未施粉黛,穿着丫鬟的麻布衣亦能美得动人心魄。
青哥儿时常心中忿忿不平,这院儿里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丑八怪。
不过他也暗自奚落王翠丫,生得再美又怎样,不过一介丫鬟,运气好点,最多也就给哪个小官当通房。
秋闱在即,小王爷天天去书院见夫子。
每日酉时初,王翠丫准时到书院门口等小王爷散学。
先出来的学子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王翠丫只当看不见这些扰人的眼神,专心等着小王爷出来。
青哥儿一见到她,把小王爷的东西一股脑全递给她,叫她一人拿。
王翠丫默默跟在这两个男人身后。翁叡祺并无过多注意她的存在。
进入闱场的那天,王府无人为小王爷送考。
王翠丫怕自己言多必失,不敢多说什么,像往常那样,安静跟在小王爷身后,默默注视着他进入考场。
小王爷性子安静沉稳,她相信他一定能高中!
他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噱头,不需要过多的厚爱与瞩目,偏一人而行,也能气定神闲,掌定乾坤。
到了放榜日,小王爷夺得解元,让王府所有人大感意外。
翁叡祺无名师授业,亦无高人指点,怎么就在这千军万马中拔得头筹呢?
对于翁秦氏生的种取得这番成就,王妃自然不高兴,照例冷落他,不会送任何贺礼。
王爷很是高兴,夸翁叡祺给他面上争光,嘱咐他来年的会试好好考,顺带赏了他两杯茶喝。
这样的处境,翁叡祺不悲不喜,沉着大方地谢过父亲教诲,他定铭记在心。
之后又回到他的小院,开启新一轮的寒窗苦读。
小王爷考中解元,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院里的青哥儿和翠丫日子好上许多。
府里其他下人不敢再像往日那般轻视他们。
王翠丫这些年勤勤恳恳服侍伍管事婆。这老婆子再尖酸刻薄,心肠再硬,也不由软下几分。
在小王爷高中后,她终于舍得多批几块料子给王翠丫做衣裳。
她也提醒王翠丫要懂得藏拙,生得这般貌美,就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晃悠,免得被王爷或是哪个官员看中,落个凄惨下场。
王翠丫自是不会去高官达人出入的场合,她平时只在伍妈妈的院子和御湖园间走动。
年一过,很快就是开春。
会试开考,小王爷依旧气定神闲地走进考场,压根儿就不知道王翠丫焦虑得好几晚没睡好,也不知道这呆丫头一直在考场外徘徊,为他祈祷。
上场“打仗”的书生不慌,一个不干事的小丫鬟急得吃不好睡不好,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放榜后,小王爷再一次出人意料地夺得会元。
连中双元足以让临安城的读书人激动不已,把翁叡祺视作传奇。
小王爷就读的那个不知名小书院也水涨船高,不仅学费翻了番,给翁叡祺授过课的夫子们更是被冠以圣贤,慕名而来的学子挤得书院水泄不通。
翁叡祺心里不禁嘲讽,真指望这几个只能考中秀才的酒囊饭袋教出文韬武略的全才?
这些不开化的普罗大众确实天真,只会随波逐流。
他的成功得益于他外祖父暗中留下的庞大家产,他才能请到全国最好的先生,一直隐秘陪伴左右。
翁叡祺去书院不过是个幌子,“没钱”的他只配去不入流、不知名的小书院。
他真正的老师藏在书院里,隐姓埋名,只为翁叡祺一个人授课。
自己的儿子再次高中,王爷喜形于色,破天荒的请翁叡祺到主院吃了一顿饭。
在席上王爷借着酒意,聊表父子之情,还不忘鞭策翁叡祺,戒骄戒躁,将来好好为朝廷出力。
他父子俩的“温情”小聚,王妃绝不会出现。她才不会给翁叡祺一丁点好脸色看,也不愿陪着演母慈子孝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