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通体由一种青玉色的罕见灵石雕琢而成,形如半轮残月,边缘却流转着暗金色的流光,仿佛将混沌与光明熔铸一体。
澹台的表面布满细密的灵纹,每一笔刻画都暗合天地法则。其核心处嵌着一枚赤红珠子,珠体半透明,内中似有火焰与冰晶交织翻涌,散发出既灼热又凛冽的异香。
沈堇禾引着祁玉走向澹台,“入阵便会启阵。”他面色平静,嗓音如常清冽,但其中隐含着安抚之意,“我会在侧护法。”
祁玉仰头抬眸看了沈堇禾一眼,【他都为我做到这份上了......】
九兆八问,【所以心动了?】
祁玉沉默下来没回答九兆八,心中有自己的计划。
祁玉迈着小短腿走入阵中,脚才堪堪踏上澹台,台面上四周镶嵌的青色灵石自动悬浮于祁玉周身三尺,石身泛起涟漪般的青光,将方圆百里的灵气凝成一道道光柱灌入祁玉经脉。
入体寒凉,祁玉却并不排斥那种感觉,他看向萧瀛担忧到泛红的眼,又看向竭力控阵的沈堇禾。
此时,澹台上的红晶珠子中,冰火之力骤然爆发,赤红珠体膨胀如日,周遭空间仿佛被撕开一道裂缝,露出虚无中流转的金色星砂。
光芒太盛,台面上那个小小的人影已经看不见了,萧瀛心头没由来的恐慌,惶惶不安的问,“只能以神力助阵?”
萧瀛根本不能置身事外的看着,他想搭把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阵出现什么意外将大师兄伤了。
他才刚刚失而复得,不能再体验一次没有大师兄在的日子。
“只能以神力助阵。”沈堇禾蹙眉,“神殿内上至盘龙柱,下至碧霄炉,皆为此阵所备,旁系灵力会扰乱阵法的。”
萧瀛沉默下来,不敢再出言打扰。
那光芒之中的星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补进祁玉的身体里,他身量愈发高了起来,祁玉察觉到有丝丝痛意,仿佛四肢百骸都被拆了重做一样,可他的疼痛并不深,多半得益于沈堇禾在阵外的护法。
盛芒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待光芒敛去,澹台恢复沉寂,唯余珠体黯淡三分,昭示着这一次修复修为已耗尽其百年灵力。
祁玉招手换上天清宗的弟子袍,拨开白色轻纱走下澹台,他容貌与一百年前一般无二,唯有眉心之间的那一红点仍旧留存。
进去之时分明是个走路都费劲、需要人抱在怀里的稚童,出来便成了婷婷而立、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看似只是改变了容貌,但祁玉身上散发出来的灵气都在证明,他此刻的修为是元婴初期。
虽然在沈堇禾这个真神和萧瀛这个大乘期眼前,这点修为根本不够看,但他们二人还是在为此而庆幸,庆幸他无事,庆幸他心愿已成。
沈堇禾答应他,能让他继续修炼,便真的做到了。他此刻站在一侧,目光柔和的看着祁玉,浅色瞳仁中藏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却唯独没有邀功的意思。他纵容眼前这人利用他的一切,不求一丝回报,哪怕是情意。
萧瀛见祁玉平安无事的走出来,终于松了气,克制住想冲过去抱住大师兄的冲动,主动让位在原地。
原以为会看见大师兄对沈堇禾感激不尽的一面,却不料,大师兄缓步走到他面前站定,温声问,“萧师弟,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
结为道侣!?
这四个字无疑能与飞升的天雷相匹敌。
萧瀛意外又激动,他傻怔得说不出话,良久之后才不自信的问,“为何是我?”
分明比起他来,沈堇禾看起来是比他要更好的选择。
萧瀛的问题很好解决,只需要一句告白。
但祁玉说不出心悦这种表白的话,把问题抛回去的反问,“你不愿意?”
这么一句问话,仅仅四个字就让一统魔修的魔尊慌了神,萧瀛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赶忙回,“愿意!愿意!我绝对愿意!”
而得了萧瀛的回答,祁玉只是浅浅一笑,余光观察着一直僵立在一侧的沈堇禾。
沈师叔今日穿的那件浅绿的衣裳分明春意盎然,温柔尽显,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总有些萧瑟与孤寂,冷艳的脸此刻苍白不已,连浅粉的薄唇都失了颜色......
沈堇禾看着萧瀛的眼神里,分明有过妒意,可眼睛稍稍阖上,再睁眼时,那藏匿在眸子里的各种情绪就烟消云散了。
祁玉问,【他为什么释怀了?】
九兆八没回答他,反而沉声道,【你在试探什么?试探他的爱?】
【那不需要试探,他爱不爱已经很明显了。】祁玉仍然在观察沈堇禾,【我只是想知道,既然如此爱,他为什么不争不抢?他为什么能在一瞬间便嫉妒与怒气全消,坦然的接受了我和萧瀛结为道侣。】
【九兆八。】祁玉喊了一声系统的名码,【他这态度变换很奇怪,你不觉得吗?】
九兆八不知道怎么回答祁玉,它没想到祁玉存了试探的心,【有什么奇怪的?爱到深处是放手。】
祁玉没说话。爱到深处是放手,又有几人能做到?
反正无法接受他的死亡,随着一起殉情的沈堇禾和萧瀛,必定不是那种会放手的人。
如果真的能放手,继续活下去不就好了?哪里还会有现在这么多的麻烦事?
祁玉一直都认为,自己这么平淡无奇的普通人,是不可能招致如此多的人喜欢的。他对自己有明确的认知,一个任务世界的两位主角殉情了可以理解是意外,一下子殉情了这么多人,那怎么可能是意外?
他祁玉又不是万人迷,谁见了都会喜欢。
沈堇禾的态度变化让祁玉发觉了一点苗头。
祁玉这个人,对爱情是有点固执与忠贞在的。
可是上一次,他没在九兆八那里做出选择,反而顺其自然的和两个人在一起过下去。
即便林颂和江时川他们俩一辈子没在他身上吃到一点亲密的甜头,多是用手,也和谐圆满的继续走到老了。这其中虽然偶有小摩擦,但他们俩也不会为争个‘老公’的名头而斗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是一个人,所以才特别快且平静的接受了对方的存在。
祁玉知道自己智商不高,过了这么久才开始怀疑,主要是由于他的直觉在告诉他不对劲。
但试探到现在也只是他的猜测,不能妄下定论。所以祁玉要去见见001,他要在001那里问一些事。
萧瀛发怔过后,思绪才渐渐回笼,大师兄要和自己结为道侣......居然要和自己结为道侣!
他这些年行的好事果然没错!做好事有好果!
即使过了一百年,萧瀛在祁玉面前仍是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少年,红意慢慢攀上脖子,又蔓延到脸上,连耳朵都红的滴血。
萧瀛喉结滚了又滚,心情激荡平复不下来,他只能露齿笑着,不断重复,“愿意的,能和大师兄结为道侣,我一千一万个愿意......”
察觉到祁玉看过来的视线,沈堇禾抿唇,露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来,对着祁玉道,“恭喜。”
【九兆八,如果是你费尽心思把爱人的修为恢复,结果他当着你的面去和旁人结为道侣,你气不气?】
九兆八不熟练的啧啧两声,【我不懂什么情啊爱啊的,你问错人了。】
【......】
祁玉点点头,“多谢师叔的照料。此番恢复修为,劳师叔费心了。”
这话说得客气又疏离,连祁玉都唾弃自己像个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沈堇禾:“我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这句话耳熟,祁玉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但是是不同的人告诉过他,‘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萧瀛还在高兴,满心期待的问,“大师兄,结侣大典,在天清宗举办还是涤尘宗举办?”萧瀛自顾自的开始想这些琐事,在天清宗办便是他嫁过去,在涤尘宗办就是他娶回来,无论是怎么,他都听大师兄的。
沈堇禾只是听了一句,便自觉转身就走,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事。
看着沈堇禾远去的背影,祁玉胸腔内爆发了一瞬间的难过,却只是一瞬,祁玉就被萧瀛一连串兴奋的问题给冲淡了。
祁玉看着面红耳赤的萧瀛,无奈一笑,“这事,我也不知道,我没结过道侣。”所以他也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办大典。
“我......”萧瀛有些不好意思,笑意不减的垂头,像个羞赧的大家闺秀,小声道,“大师兄,我、我也没结过道侣啊......”
祁玉不知道萧瀛究竟在羞涩个什么劲,作为师兄,他自当挺身而出,于是一锤定音道,“那便在天清宗办吧。”
——
结侣大典对于萧瀛来说是大事。
他去涤尘宗掏空了半山的灵器送给祁玉,换来槿明的大喊大闹,但她又不敢太和萧瀛叫嚣,只能假哭着喊,“那是俺们宗门上下滴弟子累死累活帮凡尘界做劳苦活换来滴东西,你干啥说拿走就拿走!?作为昔日掌门,呜呜呜,你置涤尘宗弟子何在啊?”
萧瀛原本在高高兴兴的准备东西,一听见槿明的不满,他登时沉了脸,哪怕这不满是槿明借着俏皮的方式说出来的,萧瀛也并未纵容她,“当年我为让涤尘宗在修真界立脚,掏空了自己存下的一切天材地宝。今日不过是收回来,你有何资格置喙?”
槿明被萧瀛突然的黑脸吓了一跳,明白萧瀛这是动怒了。
幸亏赵魇来得及时,“尊上,槿明年纪还小,在不合适的时段开了玩笑,还望尊上息怒,回去之后我定会严厉惩戒她。”
萧瀛绝不允许自己在和大师兄举办结侣大典的期间有任何人来扰乱,哪怕是闹腾都是对他和大师兄结为道侣的不支持与不尊重。
巨大灵舟被塞得满满当当,甚至稍有颠簸,便会从堆积如山的宝贝里坠下来一两件,然后被涤尘宗护送的弟子捡回来,小心翼翼的放置回去。
自从祁玉醒来,他还是第一次与天清宗其他师弟见面,上次来得匆忙,他又畏修真界的气候,便没能和众位师弟见面寒暄就又回了神殿,后又被萧瀛抱着带去凡尘界照料,是以天清宗师弟们见了祁玉,都哭得像个泪人。
似乎对犴刹之地那场近乎是厮杀的封印场面稍稍释怀了一些。
李墨站在离祁玉不远的地方,若是从前,一众师弟里应当他哭闹得最大声,许是一百年沉淀,也许是赵侍承的那些事让他成长了,李墨显得很沉默,看见祁玉也只是激动的红了红眼,缓缓唤了一声,“大师兄。”
众人还在围着大师兄抹泪,只听一声沉沉的嗡声,抬头一看,只见一艘身体庞大的灵舟缓缓停下,因为没停稳,舟身上坠下来几件法宝,“砰砰砰”精准砸在天清宗围着祁玉的师弟头上。
“谁啊!”有人弯腰捡起法宝,又变了一副嘴脸,音色柔柔,端得是儒雅君子的模样,“不知是哪位道友广散财啊?”
灵舟上飞下来一名魔修,黑色的弟子袍被他穿的无比规整,那人行了个平辈礼,“道友,叨扰了,这船上之物是我们尊上送给祁逍修者的。”
“还望道友告知一下,东西应该存放在何处?”
站在祁玉身边的师弟们嘴巴张得奇大,“这、这得一百个乾坤袋都收不完吧!?”
“大师兄这是功德太满,老天爷特来送宝贝吗?”
“你傻啊,哪儿来的老天爷,那人是魔修,是涤尘宗的大弟子!”
“大师兄适才回来,怎么和涤尘宗牵扯上了?”
“涤尘宗掌门不是萧师弟吗?”
“还师弟呢,人家都另立门户了。”
“另立门户也从未与天清宗为敌,甚至出事之时还会帮衬一二,倒不必对萧师弟抱有太大敌意。”
李墨仰头看了一眼那宽大灵舟,收回视线又看向祁玉。
当年萧瀛灵根自毁入魔道后,许久未入过天清宗,唯一一次硬闯,就是为了从他师尊沈堇禾手里要回祁玉的尸首。
当时的萧瀛刚刚入魔道,修为可不高,却敢硬闯沈堇禾的天月峰,又被沈堇禾挥手一遍一遍的打出去。
那年天月峰界外的花草都染了萧瀛的血,惨状历历在目,李墨到现在想起来都有一点心有余悸。
也就是萧瀛命硬,要不然可能会被沈堇禾打死在天月峰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