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赶到源木城的时候,天同峰的长老正在城主府查看。
天同峰的长老是个有一百年道行的小老头,虽说岁数很大,但仍有一张英俊年轻的脸,身上一件灰白相间的长道袍,气质儒雅随和,现在正半弯腰对跪在他脚边悲痛恸哭的几位妇女进行安抚。
赵侍承安慰不成,面色为难的看向站在一侧的师弟,用手肘杵了杵他,眼神示意他帮忙说句话。
但可惜,被冷脸后退一步的师弟给拒绝了。
祁玉站在城主府的主院门外,那间恢宏大气的室内里人有很多,掩面哭的、跪地求的、还有在房内安静的四周逡巡的几位同门师弟。
但这些人都没有引起祁玉的注意,唯有赵侍承身侧那站得挺拔的背影,吸走了祁玉的目光。
那人一袭白衣,似一尊寒玉雕琢的谪仙,白丝绸缎广袖裹着修竹般的身姿,墨发如瀑,腰间玉带缀着寒梅纹......
李墨不知轻重的率先走了进去,朗声笑着,“师尊,我将大师兄他们接回来了!”
赵侍承回头,眼神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亮,满意的把李墨这个亲传弟子拉到身前,“墨儿,快,你嘴巴甜,会哄人,你来安抚她们。”
李墨“啊?”了一声,就被他的好师尊委以重任,推向了痛哭的妇女。
祁玉紧随其后走进去,手中佩剑收起,双手抱拳,俯首躬身,“赵师伯、沈师叔。”
“是逍儿,如何,那受伤的师弟可是已经好了?”
“已经见好,只是伤势未愈就急着赶回来了。”祁玉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萧瀛,他已经把好话给铺垫好了,剩下的就看萧瀛了,他眨眨眼,示意萧瀛上前回话。
萧瀛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垂下头,动作生硬但不少规矩的弯下腰身,每一寸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师尊、赵师伯。”
听见萧瀛唤师尊,里面那不曾回头的人终于有了点动静,步履间环佩相击,声如碎玉。
祁玉抬眸看过去,那人眉骨如刃锋凛冽,双目深邃若千年冰潭,鸦睫低垂时,投下碎银般的冷芒。肤色是浸了霜雪的月白,唇瓣薄而淡。脊梁挺直如亘古青松,指尖总笼着薄雾般的寒意。
真不愧是天清宗最拿得出手的漂亮修士,孤傲、冷艳。
赵侍承温和的扶起萧瀛,“不承想是沈师弟的弟子,竟受伤了?”
赵侍承后退一步,又拽了拽沈堇禾的衣摆,“当师尊的,还不赶紧上去关心关心。”
可沈堇禾并不关心萧瀛伤势如何,那双浅淡的瞳仁轻飘飘的从他身上掠过,却在祁玉身上停留了一瞬。
沈堇禾勾起一点笑意,音色清凉,“祁逍?”
原本还冷着一张脸的沈堇禾突然灵动了起来,步伐轻快的迈下台阶,“上回掌门师兄给你派了什么任务,竟是去了一月有余,瞧瞧,小脸都累瘦了.......”
沈堇禾的亲传弟子萧瀛还孤零零的站在一旁无人关心,甚至真正有伤的也是他,可沈堇禾就是拉着祁玉嘘寒问暖。
赵侍承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代替沈堇禾上前安慰萧瀛,“你师尊他......他可能是太久没见祁逍了,不是故意忽略你的。”
萧瀛并不在意沈堇禾关不关心他,也不介意沈堇禾满心满眼的关怀祁玉。大师兄人那么好,会得到众人的喜欢是应该的,就连他也是,虽然只和大师兄相处了几日,但也确实被大师兄的关怀和温柔所打动了。
沈堇禾突如其来的亲昵让祁玉倍感压力,忍不住悄悄后退一步,“多谢师叔关心,弟子无事。”
沈堇禾收回自己要摸祁玉头的手,喜色渐淡。
祁逍在躲自己的触碰。这个认知令沈堇禾有些意外,他微微眯了眯眼,淡笑着靠近祁玉,稍一俯身,目光落在祁玉白里透红的面颊上,片刻后又挪到他掩在发丝间的耳朵上,语气柔柔,“这里的事情很棘手么?怎么将你赵师伯都请来了。”
一说起正事,祁玉面色立马严肃了起来,“是,这里的瘴气有蹊跷,寻不到源头,查不到事因。来这里的第一日,师弟们在城中绕了一圈,但都没有什么收获,并且城中之人的死因也很异怪,天医峰的师弟帮忙看过了,想必师伯应该已经听说了。”
“嗯,听说了。”赵侍承点头,“我刚才已经让莫益他们去布阵了,今夜子时随月相,应当能观出缘由。且静待今夜吧。”
“是。”
李墨还在里面手忙脚乱的安抚人,作为李墨的亲师尊,赵侍承却笑着招呼他们随他一块儿离开,“放心,墨儿嘴甜,交给他就够了,咱们走吧。”
李墨嘴甜?
祁玉可分毫没瞧出李墨是什么嘴甜的人。
四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城主府。
沈堇禾为人清冷孤傲,和赵侍承回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完全是敷衍又心不在焉,但赵侍承很包容他,即便得不到什么回应也仍旧和他搭话。
祁玉和萧瀛跟在俩人身后走,听了那么几句,便自觉放慢了脚步。
萧瀛见祁玉放慢了脚步,自己也跟着慢下来,全然一副跟着师兄走的样子。
直到慢慢拉开差距,祁玉才开口问,“你师尊,一直都这样对你吗?”
萧瀛知道祁玉问的是沈堇禾,目光平静的看了眼已经远走的沈堇禾,实话实说道,“我师尊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比较冷清。”
不褒不贬的中肯评价,看来还没有到那么恨的地步。
祁玉嗯了一声,又宽慰道,“没事,许是沈师叔第一次当师尊,不太懂得关心你,等到......等到他醒悟了,也许就会知道关心你了。”
关心我?
萧瀛自觉不需要这种东西。
从他父母离开他的那一日起,从陪着自己长大的村子被屠尽的那一日起,旁人的关心就已经不是他能奢求的东西了,沈堇禾肯收他为徒教他本事,他就已经知足了。
萧瀛垂下眸,又补充道,只要沈堇禾不会要他的命,这修行路上吃的一切苦,他都能接受。
所以,大师兄本性使然对他的关照,他分外看重,也分外感激。
因为他不再奢求的东西,大师兄给他了,并且他不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祁玉忽然站定,在腰间的乾坤袋中掏出一枚玉牌,“对了。这个是天医峰药池的入门牌。等此事一了,回了宗门,师弟便用此牌去天医峰药池泡一泡,伤势会好的更快。”
萧瀛面露难色,似是要拒绝,祁玉强硬的把玉牌放在萧瀛手中,“听话拿着,我很少受伤,用不到,留着也是留着,倒不如你去用。”毕竟你三天挨一小打,五天受一大伤,把身子养壮一点,也不至于在沈堇禾毁你灵根的时候扛不住了......
其实祁玉知道要想一劳永逸,法子只能是让沈堇禾不再打萧瀛。
但这和上个世界不同,沈堇禾不是他一两句恐吓就能被吓退的人,更不是他能用几拳就打得过的对手。
既然能在天清宗当上一峰之主,沈堇禾的修为自然是在分神上下,不容小觑。
拒绝不了,萧瀛只能万分羞愧的收下了,“大师兄......多谢。”
“谢什么,关心师弟是应该的。”
天医峰的弟子已经在城内将生病的人医治得差不多了,城外与祁玉汇合之后,简单说了几句情况。
“辛苦各位师弟了。多亏你们医术精湛,若是只有我只身一人前来,恐怕要束手无策了。”祁玉对着他们称赞一笑,换来了天医峰师弟们的心满意足。
那么努力医治,不就是为了得到大师兄一句赞赏吗!
太值了!
从城中巡逻回来的天同峰师弟也是率先到祁玉这里来刷个脸,“大师兄,城内并无异动,一切平安。”
“好,知道了。”祁玉颔首,“天同峰的师弟们做事最细心了,此行真是多亏了有你们。”
“大师兄客气了。”天同峰的师弟不好意思的抿着唇,互相对视一眼,心底暗爽,大师兄夸我们细心!
赵侍承见状,笑着与沈堇禾道,“祁逍倒是越来越有掌门师弟的样子了,领袖起各位同门师弟来,真是得心应手。”
“是啊......”沈堇禾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祁玉身上,“他以前可没有这种本事的......”
“看来是长大了。”
“确实是长大了。”沈堇禾轻笑一声,那浅淡的瞳仁幽幽的盯着祁玉不放,“这么宝贝的弟子,当初怎么就没拜在我门下呢。”
“有萧瀛这么有天赋的弟子还不够?你还想和掌门师弟抢人?”
沈堇禾沉了沉面色,没回话。
待众位弟子都回归之后,李墨才匆匆赶回,一副受了凌虐的样子,衣服被扯坏了大半,脸色也黑得能滴水了,“真是无理取闹!我和她们解释了那么多遍不要惊慌,在想办法了,她们还是哭!哭也就算了,还上手!还扯我衣服!我出门都不行,非要我守着城主府,说未免出现其他意外,让我去她们房里睡,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李墨气得胸腔不住的起伏,“有伤风化!有伤大雅!”
他半扶着肩头,那衣衫扶上去又落下,扶上去又落下,李墨可怜巴巴的看向祁玉,“大师兄,我衣服都让她们弄坏了!”
李墨的心思很简单,他也想让大师兄亲手给他缝补一件衣裳。
但祁玉根本不会再做那种浪费时间的事了,拇指压住食指和中指,掐诀一念,直接给李墨修好了道袍,又套公式的宽慰一句,“好了师弟,赵师伯说了,你嘴甜,这事换到旁人身上,肯定不如你。”
末了又补上一句,“辛苦你了。”
李墨很快就被哄好了,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咧嘴嘿嘿一笑,“没想到大师兄你也觉得我嘴甜......嗐,这有什么辛苦的,自然比不得大师兄成天出门做任务的辛苦。”
萧瀛亲眼目睹了众位师兄弟对祁玉的爱戴和尊敬,心中对祁玉更是钦佩。
夜间子时,阵起,源木城八个方位的法器由赵侍承的灵力牵动,笼罩住整个源木城。
瘴气弥漫,天色看不真切,月光也照不下来。
沈堇禾立在祁玉身侧,垂眸看他,低声道,“八个方位的法器还不够。”
“祁逍,你的法器是什么?”
“藤剑。”
“软剑?”沈堇禾挑挑眉,“掌门师兄就给你这样的法器吗?”
祁玉摇摇头,恭敬道,“此法器是弟子在秘境中所得,并非师尊相赠。”
“那我赠你一个法器如何?”沈堇禾勾唇一笑,他素来冷脸惯了,此刻轻轻一笑便有种在冬日阳光的感觉。他对着祁玉伸出手,掌心是一枚坠着透蓝色灵石的耳铛。
沈堇禾目光停在在祁玉脸上,像是在观察他会露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将手中耳铛轻轻朝空中一抛,流光一闪,再落下时,便化作一把长剑,剑身又细又直,冷冽又锋利无比。在这瘴气弥漫的地界,却还能看出几分荧荧光华,可见一斑。
“如何?可还喜欢?”沈堇禾大方的把这把剑递给祁玉,“这可比你那藤剑好得多,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祁玉拒绝的干脆,“宝剑佩英雄。弟子学艺不精,此等法器,自然是师叔这样大能者才能发挥得出实力。赠与我,岂非暴殄天物?还是师叔留着自己用吧。”
祁玉的拒绝不是作假推脱,沈堇禾却还是把剑放在了祁玉手心,“你都还未试过,怎么知道发挥不出它的实力?”
“来,我带你。”沈堇禾的宽大手掌握住祁玉的手腕,完完全全的包裹住,胸膛又毫不避讳的贴上祁玉的背,“瞧谁呢?这时候可不能分心。”
祁玉自然是在看萧瀛。
早在沈堇禾不由分说的把剑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观察萧瀛了。
只怕沈堇禾这么区别对待,会让萧瀛心中不满吧?
然而萧瀛并没有对此不满,只是面色难看的看着他的‘师尊’,像是耍流氓一样搂住祁玉,与大师兄贴的那般近,下巴再近一分,只怕要搭在大师兄肩头了。
这老东西简直是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