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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 第19章

作者:丽端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5-03 17:49:06 来源:小说旗

叶流闻推门闯入的时候,韩微手一抖,竹编的食盒坠落下去,几个新做好的绿豆酥滚了一地。

见韩微弯下身子就要去捡,叶流闻抢上一步,一把抄起了食盒。“没想到我这么早就回来是吧?”他没有看她,声音却冷得像冰。

韩微紧紧抿着嘴,后退了一步,腰部紧紧贴着桌案,就仿佛找到了一种依靠。

叶流闻没有理她,径自从食盒的暗格中取出一张纸条,匆匆看了,便点燃蜡烛将它烧成了灰烬。

“其他的呢?”他转向韩微,面无表情地问。

“什么其他的?” 韩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你究竟背着我销毁了多少密信?”叶流闻伸了伸手,终究没有卡住韩微的脖子,而是狠狠地攥住了桌角。他的手背上青筋暴凸,似乎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将整个桌角掰下来。

韩微又向后靠了靠。叶流闻的身影笼罩着她,让她无法避开他充血的眼睛和急促的呼吸。“我是为你好。”她终于决定对他说出真相,“密信里让你去做危险的事情,你会没命的。”

“不用你管!”叶流闻克制不住地低吼起来,“说,密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不说我杀了你!”

此刻叶流闻的身上还带着战场上沾染的鲜血,浓重的血腥味冲进韩微的鼻子,让她有一瞬的晕眩——是了,这才是司掌死亡的北斗星君的真面目,以前那个轻快的温和的甚至可爱的叶流闻,都不过是短暂躯壳显示的假象。

“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宇文辉已经不信任你了。”看着紧紧关闭的房门,韩微难以觉察地笑了笑,“你姑父林述让你伺机刺杀宇文辉,否则就要按照原计划行事。宇文辉身边护卫重重,我不能让你去送命,所以……”

然而她还没有说完,叶流闻已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力度之大让韩微一下子惊呼出声。“密信里说,如果我不能杀掉宇文辉,就要按原计划行事?”

“对。” 韩微忍着痛点头,“原计划是什么?”

“知道吗,你要害死一城的人!”叶流闻低低咆哮了一声,伸手去开门,房门却纹丝不动。听见屋内的动静,外面看守的士兵高声叫道:“遵太守和小姐之命,叶公子不能跨出这房门一步!违者杀无赦!”话音刚落,就是一片兵刃出鞘的声音。

“你放弃吧。” 韩微脱力地靠墙坐下,“我救不了邙城,但我想要救你。我唯一在意的,是你能活着。”

“可是这样的活着,让我比死了还难受!”叶流闻用力拍了几下紧锁的房门,终于清醒了一些。他走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报恩的人。” 韩微不能说出真相,只能按照阵中的情节解释,“你救了我的命,我自然要救你。”

叶流闻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也是,如果是宇文辉的人,自己早就身首异处了。

到了这个时候,叶流闻终于觉出了深重的疲惫。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尚未清洗的血迹,在离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来做卧底?”此刻韩微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一直盘旋的问题,“林述的诬陷,林匆的刀砍,都是为了让你混入邙城而不惜牺牲你和如烟。如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傻,心甘情愿为他们卖命?”

“你不知道。”叶流闻烦乱地摇了摇头,“我七岁的时候,因为叛军攻城,全家都死了。是父亲一个忠心的属下救下了我,送到了姑父那里……”

“你是为了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吗?” 韩微急切地反驳,“你把他们当做亲人,可他们让你来邙城卧底,又命你行刺宇文辉,说到底只是把你当做过河的卒子,又何尝把你当做亲人来珍惜?”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叶流闻打断的话,“叛军攻城的时候,原本我们一家都是有机会逃走的。可是父亲他……他要做忠臣,还要我们全家都做忠臣,就……就亲手杀了母亲和哥哥姐姐……若非有人拼死相救,我也会死在父亲的刀下……”

“啊!” 韩微蓦地捂住了嘴。这个苍天阵,竟然给叶流闻安排了这样惨绝人寰的背景。这样的安排,究竟是什么用意?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怨恨,恨父亲为了他自己的虚名,牺牲无辜的亲人……所以我发誓,只要力所能及,就要救助所有无辜的人,不让他们成为肆无忌惮者的垫脚石。”叶流闻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所以,是我主动向姑父提出来邙城做卧底。”

“因为你要阻止他原本的计划?” 韩微的心脏不可遏制地急速跳动起来,“可林述的原计划究竟是什么?”

“他原本就要引黄河水淹邙城,这样就能用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胜利。” 叶流闻苦笑了一下,“我主动前来卧底,就是要帮助姑父用最小的代价取得邙城,从而让他放弃水淹的计划,以免生灵涂炭。可是如今兜兜转转,他还是要执行原计划了!”

“啊!” 韩微倒抽一口凉气,她私自销毁林述下令行刺的密信,原本是为了保护叶流闻,却没有料到会引来邙城的灭顶之灾!“那现在可有补救的方法?”她急切地问,“刚才最新那封密信怎么说?”

“如果我今天之内能打开城门,也许还来得及。”叶流闻说到这里,忽然恳切地望向韩微,“我已经坦陈了一切,那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拯救邙城?”

“你要我帮你逃出去,打开城门放敌军入城?” 韩微瞬间明白了叶流闻的想法,忽然猛烈地摇头,“不行!宇文辉已经囚禁了你,你单枪匹马去抢夺城门,不是去送死吗?”

就算牺牲这阵法中的一座城,她也绝不能让他去死!哪怕洪水顷刻就要袭来,她只要确保他平安捱过所有可能的杀机,就可以破阵了。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叶流闻忽然道。

“什么?” 韩微一懵。到了这个时候,叶流闻还是痼疾难改,欺负她不懂诗词?

“对不起了!”趁韩微愣神,叶流闻猛地一伸手,手臂立刻卡住了的脖子。他拽着她走到门前,朝外面看守的士兵们大声道,“去告诉宇文大小姐,如果她不来见我,我就杀了这丫头!”

“你想用我去威胁宇文歆?” 韩微挣扎着道,“我不过是个丫头……”

“不用装了。你们俩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会来。”叶流闻冷冷地道。

韩微闭上了嘴。北斗星君果然非同凡响,她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是绛云仙子说的某句话,还是她私下里给自己送来的各色衣裳首饰?她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殊不知他也一直在暗中观察她。

门锁哗啦一响,紧闭的房门轰然而开。“放开她!”绛云仙子果然来了,而她的眼神中,甚至没有掩饰对韩微的关切。

完了。韩微心里暗叹了一声。

“你放我走,我就放了她。”叶流闻冷静地提出条件。

“好。”绛云仙子甚至没有做出考虑的样子,就想也不想地同意。

四周利刃出鞘的士兵们纷纷垂下刀剑,让出了一条通路。

叶流闻挟持着韩微走到宅子大门口,猛地将她一推,随即飞身跳上屋檐,不知去向。

“哎……”韩微急着去追,绛云仙子却一把拉住了她,“不用管他了,跟我走。”

“去哪里?” 韩微拗不过她,疑惑地问。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绛云仙子说,“林匆在沥水上游已筑造两重水坝,逼宇文辉率军投降。现在已近午时,第一重水坝马上就要决堤了。”

“那你怎么不去阻止他!”也许是被叶流闻方才的情绪感染,韩微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虚幻的阵法中,急切地呼喊道,“两重水坝,林匆这是疯了吗?”

“他是阵主,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而我却是偷偷溜进阵的,不能让他发现我。”绛云仙子不由分说地拉着韩微,朝城南而去,“那边地势高,容易躲避洪水。”

成功出逃后,叶流闻一路冲到城门口,却被守城的军士拦住:“没有大帅的令箭,谁也不许出城!”叶流闻退开了一步,抬头望着三丈高的城墙,寻思如何避开守城军士的箭雨冲出城去,阻止林匆决堤。

然而,就在这微一凝神的时刻,他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音奔腾而来,仿佛天边滚过的闷雷,又像洞口传出的幽暗风声。这种沉闷的声音,带着席卷天地的气势,呼啸而来。越来越近。

“水!”叶流闻脑子里紧绷的弦啪嗒一声断了,仿佛不用思考地腾空而起,直往沥水岸边奔去。

已经晚了。白色的浪头如同奔驰的马匹,一个赶着一个从沥水上游扑了过来。城墙下架空的河道已经不够河水倾泻,浪头愤怒地冲撞着拦截去路的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无数撞碎的浪头在城墙外溅起大朵的水花,暴雨一般洒落在人们的头上。终于,城墙再也撑不住千军万马一般的冲击,轰然塌陷。霎时火焰般高炽的浪头找到了排泄口,如同玉山倾倒,铺天盖地地压进了邙城。

和所有人一样,叶流闻目瞪口呆地震慑于这巨浪的伟力,慨叹于自身的无力与渺小。转瞬之间,沥水河床骤然扩宽了两三倍,两岸的民房如同桌布上堆叠的瓷器,桌布轻轻一抽,就争先恐后地破碎开去。水声轰然巨响,连房屋中人们的叫喊也被湮灭得干干净净。

仿佛只为了展示聛睨苍生的威力,震慑那些心存犹疑的群氓,一袋烟功夫,排山倒海的浪头终于减弱,逐渐归于平静。叶流闻先前一直紧绷的身子突然像被抽空了一样跪在地上,呆看着膝下半尺荡漾的黄水。他们终于还是决堤了,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义?四周的人们奔走号哭,没头苍蝇一般在覆盖邙城的黄水中逃窜,只有叶流闻呆呆地跪在那里,热血从咬破的嘴唇滴落到水中,渐渐化开,再无踪影。

“从城南撤走!”叶流闻猛地直起身来,大声向周围杂沓的人群呼叫。这只是一个警告,如果宇文辉继续抵抗,林匆的军队就会决开第二个水坝,那时候遭殃的,就绝不仅是沥水两岸的居民了,那从黄河引来的滔天大水有可能将整个邙城席卷而去,夷为平地!

第一波洪峰过去后,水稍微退下去了一些,吐出两岸被冲毁的河滩。厚厚的淤泥混杂着破碎的木石,像被一个蹩脚的裱糊匠一刀刀铲起,抹平了原本熙来攘往的沿河街道,留下两溜死气沉沉的黄泥地。只剩下几棵大树的尸骸,倒伏在满目疮痍的河滩上,扎煞着翻出泥土的根须,像垂死的饿殍,无望地凝视苍天。

顺着沥水方向跑了几步,叶流闻忽然看到在沥水对面,还有一些人聚集在一处高地上,振臂呼救。然而桥梁早被冲垮,水势虽已退去,仍有滔滔浊水激荡奔涌,他们如何能凭空过来?再过一阵,更大洪峰就会袭来,这暂露水面的孤岛也势必无幸了。

思忖片刻,叶流闻忽然看到一队军士,领头的正是今日随自己出征的小校。那小校并不知叶流闻被罚的事,连忙朝他敬礼,叶流闻便趁机吩咐他们找来一些麻绳,结成绳桥好去救对岸的百姓。

那小校答应了,又问叶流闻:“公子可看见了大小姐?她失踪了,太守正命我等四处寻找呢。”

失踪了?叶流闻一惊,随即摇头:“没有看到。不过一会可能还有洪水,救了这些百姓后你们都从城南撤退吧。”

说话间绳桥已经结好,军士们将它系在岸边一处残存的石基上。然而沥水中黄水滔滔,北方人大多不识水性,绳桥虽然造好,却无法投向对岸固定。

“去借一辆投石车来!”叶流闻凝思片刻,对身旁小校吩咐。

“没有军令,恐怕……”小校犹豫,不敢答应。

“啊,那不是大小姐吗?”忽然,一个士兵朝着对岸高地叫道。

“真的是大小姐!”领头的小校兴奋地挥舞起手臂,“大小姐,大小姐!”

此刻,叶流闻才从对岸求救的人群中看到了“宇文歆”,还有一旁被她紧紧攥住的韩微,目光不由微微一黯。

救下太守家大小姐无疑是大功一件。片刻之后,一队士兵果然推了一辆投石车快步跑来。叶流闻吩咐众人在绳桥一端系上大石,用投石车远远向那片孤岛掷出。只见一条长链飞腾而起,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在待救的人群中,顷刻之间,在河面上架起一座绳桥。

等到对岸之人想方法固定了绳桥一端,就有几个胆大的人摇摇晃晃地从绳桥上慢慢爬了过来,虽然飘摇不定,险象环生,却终于平安地到达了彼岸。叶流闻心头一喜,见对面“宇文歆”和韩微也手拉着手准备登上绳桥,便偷偷退开了几步,打算趁乱离开。

正转身离去,忽听一阵惊呼,叶流闻回头望时,也不由大惊失色。却是绷紧的绳桥居然从中断裂,桥上数人掉入水中,浊浪一卷,瞬间不见踪影。原来河面上涨,已逐渐淹没绳面,加上水流加速,那绳桥禁不住河水的冲力,从最薄弱的中段断为两截。

再造一条同样长度的绳桥已经来不及了,何况沥水再次不断上涨,对面残留的高地顷刻就会没入浪中,时间实已万分紧迫!“让对面扔绳子!”叶流闻不及多想,朝众人大喊一声,一把拉住刚拖上来的半截绳桥,纵身跃入了沥水中央!

身后的惊呼瞬息被四面八方的浪头打散了,叶流闻凝炼心神屏住呼吸,奋力朝对岸游去。他水性不佳,偏偏强大的水流如同一只只巨手,努力想把他往下游推开。叶流闻死命地睁着眼睛,挥动胳膊拨开劈头盖脑的浪头,尽量保持着方向拖动绳桥朝对岸冲去。此刻他悬浮水中,除了手中绳索无从借力,这一番拼搏,实已将他的武学修为发挥到极致。然而孤身一人的力量比起自然的伟力却是无比渺小,呛了几口水,叶流闻感觉自己正被身下的漩涡努力地扯下去。

“接着!”一条救命的长龙伴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从对岸人群中飞了出来,正是另外半截绳桥!叶流闻提一口气,拼尽全身力气跃出水面,一手抓住原先的绳桥,一手去接刚甩过来的绳桥。正在半个身子腾离水面,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当口,叶流闻忽然脑子里一阵晕眩——完了!方才绳桥绷得笔直,此番却被自己拉成斜线,那另外半截的长度怎么可能够自己接住?一番挣扎,终是功亏一篑!

心中虽乱,那腾空一势却已发出,顺手一抄,居然堪堪抓牢!原来先前投掷的绳长本已有余,此时对岸竟也有人料到此处,默契地为他放长了另外半截绳桥。叶流闻心中暗叹侥幸,手腕翻绕落回水中,双臂一展,用自己的身体将断裂的绳桥硬生生地重新连起!

他此时悬荡水中,全靠手臂力量凭空撑住,只盼对岸灾民识得自己的苦心,赶快过河。浪头接二连三地扑过来,溅起的水花让他无法出声,只得勉力转了头,向人群示意。

“快走,不想死的快走啊!”一个声音从人群里焦急地传出,驱赶着众人战战兢兢地踏上了绳桥。叶流闻放心地回转头,望着眼前的滚滚浊水,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想不到那个数次配合他的人,竟然是韩微。

这个看似平凡柔弱的少女,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能力?

人们陆陆续续地过去了,踩着他的肩,攀着他的臂,终于一个接一个地过去了。叶流闻将全身的内力都运在双臂上,只觉得一分一秒都是体力的极限,已经无暇去计算究竟还有多少人等待援救。脑子里空荡荡的,胸中却似乎憋着一口气无法吐出,撑得呼吸也困难起来。远处奔腾而下的流水仿佛幻化为一个个铁拳,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身上,无法闪避,只能咬牙硬撑,直到冰冷的刺痛渐渐变成麻木,整个人如同浸透了水的木头,僵直地在水中一沉一浮。

再撑一会,就结束了。他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然而手臂终于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连带着整个绳桥都在颤抖。缠绕在手腕上的绳索像利刃一样切割进皮肉,似乎有血正汩汩地从疮口处涌出,却瞬息被急速的流水冲走。眼前的黄水也不断上涨,逐渐充满了他的视线,憋得他的心脏沉重地无法搏动,逐渐腾起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真的会有第二次洪水吗,姑父他们怎么还没进城?叶流闻的思维再度麻木起来,他依稀记得最后一个过去的人是宇文大小姐,然后就再没有人踩着他的身体过桥。但他心中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仍是那么僵直地拉着绳桥,仿佛已被冰冻,连改变一下姿势都不可能了。

钻心的痛。有人在解缠绕在他左手腕上的绳索,而那绳索,本已深深地勒进腕骨。叶流闻一惊,手指一紧,转头看见韩微正趴在绳桥上,全身都被浪花打湿了,水淋淋的头发散在脸上,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见叶流闻望向自己,韩微急速地道:“你拉着绳子回去,我自己能游过去。”

“别啰嗦,快走!”叶流闻本能地催促着,然而左臂突然一空。他来不及吃惊,本能地伸手一捞,已抓住了砰然落入水中的身子,同时右臂运劲攥住绳桥,吸一口气,两个人同时沉入了溷浊的河水中。

天地霎时之间幽暗了,似乎有死神驾驭的苍龙曳着长风呼啸而过。叶流闻已经分辨不出眼前的幻觉,整理不清耳边的声响,只是死命地握紧手指,在沉重的无能为力的空明中,听天由命。——原来,到最后,他还是只能听天由命的,尽管这天命,是忍受的借口也是作恶的理由。

然后忽然有人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手足拼命地划动着水流。叶流闻想象不出韩微从哪里爆发出这样的力气,只是本能地配合着她一起向对岸扑去。

终于,喧闹的锐利的感觉仿佛被无数根钢针钉回了他的身体,叶流闻瘫倒在河滩上,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却再也不能动一下,唯有手指还僵硬地握住粗糙的绳索。

“小微,你怎么样?”“宇文歆”惶急的语声尖锐地传来,又慢慢模糊下去。叶流闻只觉得有人在搬动自己的身体,然而他实在太疲倦了,黑甜的睡梦如同一张诱惑的网,他一头栽了进去。

“叶流闻,叶流闻!”顾不得全身湿透,韩微使劲摇晃着叶流闻的身体。

“没事,就是脱力了,休息一阵就好。”“宇文歆”,也就是绛云仙子在一旁回答。原本她早已带着去往城南高地躲藏,不料韩微死活要去寻找叶流闻,才耽搁了行程,致使她们被困在半路上。如今偏偏是叶流闻救了她们,这让凉薄如绛云仙子也不好说出什么诋毁北斗星君的话了。

试了试叶流闻的鼻息,韩微这才放下心来,让他躺在一处干燥的地面上。“要走你自己走,我不会离开他的。”她冷冷地对绛云仙子道。

“一会儿入城的是他姑父的军队,他不会有什么危险了。”绛云仙子咬了咬嘴唇,将满腔怨气咽了回去,温言劝说,“反倒是你,如今只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女子,一会儿落入乱兵之手,结果不堪设想。”

“不,他的杀机还没有解除,我入阵就是为了保护他,此刻抛下他逃走岂不是笑话!” 韩微伸手拂开叶流闻凌乱的头发,露出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睛,忽然,她的手蓦地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绛云仙子敏锐地问。

“我突然想起来,三百多年前我还没有飞升的时候,有一次也遇到了这样的洪水……”韩微脸色倏地有些发白,“好像也是有这么一个人跳进水里,救了许多人,也救了我……这件事,为什么这么凑巧?”

“九重天阵是根据入阵者的前世或过往经历演绎的,所以最能针对入阵者的弱点设置陷阱。”绛云仙子压低声音,在耳边轻轻解释,“如今你们两个一起入阵,阵法中的情节就会根据你们曾经的交集来演绎了。”

原来,在自己漫长的修炼岁月里,是见过前世的叶流闻的,他甚至救过自己。韩微心想,天地缘法,竟是如此奇妙。说不定,这也是帝君挑中自己来执行这个任务的原因——自己帮助北斗星君飞升归位,正是理所应当。

韩微正出神间,一个传令兵急匆匆地跑来禀告:“林家军趁势攻城,我军已经抵挡不住了,太守命所有人速速撤离!”

“你们先走,我稍后再来。”见韩微仍然固执地守在叶流闻身边,绛云仙子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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