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 第47章

如此又走了一阵，前方的荣京已历历在目。叶流闻掀起一角车帘，偷偷打量西荣皇城的规模，与记忆中的怡都做着比较。西荣、东怡，还有北迪和南曼，是卫朝诸侯国中的四大霸主，数百年来为了人口、土地和小诸侯国的附庸争战不断。不过由于东怡海岸线长，与海外各国贸易频繁，自诩礼仪之邦，讥笑西荣北迪为蛮荒之国，因此在叶流闻的印象里，西荣还是饮膻食腥的落后部族。不料此番一路看来，其国力之强自不用说，就连文明之盛也并不在东怡之下，尤其皇城外一路蜿蜒的引水渠，均用一丈方圆的巨石垒成，让叶流闻一时猜不出他们用何工具才能造出。

若是能探察到更多关于西荣国力的虚实，一旦自己登上东怡国君之位，这一番经历对与西荣争霸倒是大有裨益。叶流闻放下车帘，靠在车厢软榻上暗暗思忖，一路的愁苦怨愤便释然了许多，唇边也露出一丝笑容来。

忽然，车外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又是几声！感觉到马车猛地停了下来，四周都是护卫军士们急切的叫嚷，叶流闻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福宝，伸手掀开了车帘。

但见此刻车队正走到一处山坡下，两侧树影重重，枝叶摇曳，也不知究竟埋伏了多少人。而那些突如其来的箭矢，正是从山顶射下来的。

看着挥舞着刀剑朝山坡上搜寻过去的士兵们，叶流闻心头一沉——毫无疑问，刺客是冲着自己来的。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见马车不动，福宝火烧火燎地冲着驾车的西荣国车夫叫道。

“前面有人堵住了去路，走不了。”车夫也有些焦急地回答。

“什么人……”福宝还没说完，叶流闻已经凑到了车门边，顺着车夫的视线往前望去。只见前方道路狭窄，而他乘坐的马车宽大，原本就只能容单向通过，偏偏前方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同样宽大华丽的马车，堵在了他们必经的山谷出口。

这些人，难道和刚才的刺客是一路的？叶流闻正暗自心惊，却见前方有人跑了过来，大声禀告道：“西荣国使者，特来迎接东怡太子入城！”

“谢天谢地，不是刺客！”福宝高兴地双手合十，赶紧放下车帘，扶着叶流闻重新在马车上正襟危坐。他们此番代表的是东怡国体，自然任何时候都不能堕了东怡太子的颜面。

车帘垂下，叶流闻看不清西荣国来使的样子，只能隐约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马车前停下。接下来，就应该是来使自报身份，然后福宝再打起车帘让他们见面了。

然而，就在来使即将开口之际，只听嗤地一声，一枚利刃蓦地捅穿了侧面车壁，径直朝着叶流闻所在的方向刺来！叶流闻在东怡当了十几年太子，身娇体贵，毫无武功，哪里躲得开这刁钻狠辣的一刺，眼看那利刃就要将他刺个对穿，钉在对面车壁上了！

“抓……”福宝尖叫一声，一个音尚未吐完，一个人影蓦地扯开车帘，从车门处直扑上车厢，手臂一伸，竟将刺向叶流闻的利刃牢牢握在了手中！

“……刺客！”直到此时，福宝的惊呼才完整地吐了出来。

叶流闻的眼角瞥见一个士兵打扮的人蓦地奔向旁边的树林，显然便是那刺客了。也不知他在何时偷换了西荣士兵的衣服，不动声色地混到自己的马车旁边，才突如其来地进行近距离偷袭。

“咦？”面前忽然响起一个惊讶的声音，却是那个奋力救他的人发出的。

“多谢相救，你没事吧？”叶流闻赶紧转回头，诚恳而郑重地向面前的人道谢。此刻他才发现救下自己的人竟是一个妙龄女子，衣衫华丽，环佩玎珰，而她的面容……

“没事。”那救下叶流闻的女子正是韩微。她见叶流闻有些发呆，便从马车中退了出去，站在地上盈盈一福，“我乃西荣才人韩氏，奉国君之命前来迎接东怡太子殿下入城。”

“韩，你果真姓韩？”叶流闻惊喜地打量着韩微，试探着问，“你是……小微？”

“你认得我？”韩微一惊，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认得，怎么可能不认得？”叶流闻也有些激动起来，却碍于身份不得不勉力自控，苦笑着道，“现在，我应该称呼你为‘韩才人’吧？”

“是。”韩微也知道此地不是讲话之所，便规规矩矩地道，“方才太子殿下受惊了。敝国一定会大力追捕刺客，给殿下一个交代。”

“不是西荣国派来的刺客就好。”一旁的福宝暗暗松了一口气。

“方才刺客的凶器，小微……韩才人方便给我看看吗？”叶流闻问。他以前也研究过各国的军备，是以想从刺客的武器上判别对方的身份。

“殿下请过目。”韩微将方才攥住的利器交给福宝，又由福宝转呈给叶流闻。她知道叶流闻的目的，猜想他肯定要失望了。

因为这枚凶器并非铸造而成，而是一根削尖了的树枝。韩微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松枝。

“这刺客，究竟是什么来路？”叶流闻果然困惑了。这根刺破马车的树枝，不仅隐藏了刺客的身份，还彰显了刺客不容小觑的实力。

“不知。”韩微摇了摇头。她方才也瞥见了刺客的背影，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故而发出了一声惊呼。然而直到现在，还是无论如何想不起那人的身份。

“为防万一，我们赶紧启程吧。敝国国君还在宫中等待殿下。”韩微说着，行了一礼打算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等等……”叶流闻忽然期期艾艾地叫住了她，“回程路上，韩才人能否陪我说说话？”

“这……”韩微本来想说于礼不合，转念一想自己给林匆守什么礼，便点了点头，“刺客说不定会再来，我就承担起保护太子殿下的责任，一起坐车回去吧。” 说着她不顾身边侍从的劝阻，提起裙子踏上车板，坐进了马车之中。

福宝知趣地放下车帘，自己到车外步行去了。

车轮辘辘，叶流闻看着坐在侧手的韩微，关切地问：“小微，你方才救我受伤了没有？”

“没有。”韩微摇头。

“我不信。方才你明明徒手抓住了那根树枝，怎么可能没受伤？”四周无人，叶流闻也顾不得礼数，伸手去拉韩微的手，“快给我看看！”

“真的没有。”见他真的担心，韩微便将手掌伸了出去，果然没有一点伤痕。

“奇怪……”叶流闻想到刚才那根树枝的威力，不由疑惑地打量着韩微，“小微，你从哪里学来这么好的功夫？”

韩微把手背到身后，低低答了一句：“在西荣。”她不可能告诉现在的叶流闻，她修炼时的法器是松，哪怕进入阵中，任何与松树相关的东西都不可能伤害到她。

“看来你在西荣过得还不错，都当了国君的嫔妃了。”叶流闻见韩微并没有自己期待的那么惊喜，不由有些失落，讪讪地问，“如今在这样的情况下会面，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可笑的？”

“没有。”韩微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否认。

“其实你就算不回答，我从你的表情上也看得出来。”叶流闻轻叹了一声，“如今东怡迫于国势，将我送到西荣做质子，我当年对你许下的诺言，真真成了一个笑话。就算你不笑话我，我也没脸见你。”

“我不会笑话你。”韩微见不得他自怜自伤，安慰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哈哈……”叶流闻的笑容更苦涩了些，“我一心想要保护你，如今竟然沦落到要你来保护我了……”

韩微没作声。叶流闻从天之骄子的太子殿下沦落到离阶下囚不远的敌国质子，这落差确实有些大，她就不说什么刺激他的话了。

“小微，”叶流闻沉默了一会，又问，“西荣国君他……对你好吗？”

韩微愣住了。想起自己在冷宫中的处境，她决计不可能说出“好”字，但说“不好”的话，不是平白给叶流闻增添烦恼吗？他如今，可是自身难保。

她虽然没开口，叶流闻却看懂了。他想要伸手拉住她以示安慰，终归碍于双方的身份没敢动，只是真诚地看着她道：“小微，我在此发誓，如果我以后有机会回归故国，我一定会带你一起走。你相信我吗？”

他的声音温柔又坚定，让韩微感觉自己的心变成了一张琴，被他拨动得嘤嗡不绝。她抬眼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眸，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