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 尾声

尾声

凌厉的劫雷一个个地炸响，却成了庆祝帝君归位和仙子飞升的烟花。

普天同庆，唯有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欢乐的人群，独自走向天边。

没有人注意到黔灵道君林匆的消失。就连绛云仙子，也欢喜地忙着答应做帝君和君后大婚的证婚人，无暇他顾。

刚开始时，林匆所驾的白云还能勉强漂浮，但当他彻底远离所有神仙的视线后，云朵倏地直坠下去，彻底消散，将林匆整个摔在了地上。

直到此刻，林匆才捂住胸口，将苦苦憋了许久的一腔心血喷在地上。

被北斗星君七政的神力贯穿，是足以让任何仙人当场毙命的重伤。也只有性格高傲坚韧如林匆，才一直撑到了现在。

现在，他已经再也撑不下去了。

好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牵挂他，在意他，他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伤心的。他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困扰和负担。

无声无息地消失，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这个死法很符合黔灵道君一贯的形象。

林匆勉强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是人间一座无名的小山，树木葱茏，人迹罕至。他很满意，因为这个地方，很像他当年在家乡隐居的那座小山。

人到将死之时，所有被刻意遗忘的过往会再次浮现，最终定格成一幕幕鲜活的画面：

外出时他遇见了救治病人的少女，惊讶地发现她竟是修仙的同道；

在隐居的茅舍内，他们一起交流修炼的心得，分享各自收藏的秘笈；

她创造了一种凝固时间的法术，让他惊叹于她在修仙上的天赋，他们一起改进这种法术，他还给它取名为“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林匆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那个时候，他对那认真而执着的少女，是怀着天荒地老的期待的吧，可惜……

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如沉渣泛起，硌着他胸口的伤处。那个少女焦急的面容是如此清晰，恍如昨日。

她告诉他林仙镇来了旱魃，会害死方圆百里所有人，希望他和她联手，除掉那个祸害。

她那个时候才开始修仙不久，并不知道旱魃这种邪魔极难消灭，从古至今，只有一种方法。他犹豫了整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明确告诉她他不愿管这闲事，让她一怒之下摔门而去。

等他走到旱魃盘踞的山谷中时，他遇见了解救献祭百姓的她。劝说良久，她执意不肯离开，他只好提出两人联手一起对付旱魃。

她那个时候是那么信任他，同意了他的提议，甚至甘愿作为引诱旱魃出现的人牲祭品。当她准备躺到供桌上的时候，他忽然使出一张符咒，夺去了她的神志。

旱魃出现了，虽然奋力搏斗，他还是没能阻挡它在少女身上咬了两口。不过也是趁着旱魃沉溺于进食之时，他抛出的符咒终于打中了旱魃，将它缩为鸡蛋大小。然后他一把抓住旱魃，吞下了肚腹。

旱魃在他体内猛烈挣扎，随时要破体而出，让他根本顾不得照顾受伤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山。之前他早已吩咐人架起了巨大的柴堆，等他爬上柴堆顶部时，他点起了火。

旱魃只有火才能烧死。而将它暂时禁锢住的唯一途径，是人的躯体，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根除旱魃的方法。

熊熊火光之中，他看见少女浑身是血，艰难地来到了自己面前。他想要向她解释，却始终紧紧地抿住了嘴唇。既然死亡就在眼前，他又何必白白给她留下心底的创伤，影响她以后成就大道？大道无情，就让她毫无负担地继续往前走吧。

帝君沧溟说得对，他不是因为无情道飞升的。因为很久以前，他就永远无法修成无情道了。

他对她做出最冷漠的表情，准备平静地迎接死亡，却不料就在那个时候，他竟在火焰中白日飞升了！想是上天怜悯他烈焰焚身的痛楚，竟然连最常见的雷劫都未出现，就那么让他升入了九重天。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她难以置信的悲愤交加的脸。

这张脸刻在了他的记忆中，让他即使成为仙人，也寝食难安。他找不到她，独自在天界等了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等到她飞升成仙，想必早已陨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终于有一天，他绝望了，一颗一颗地服下了自己炼制的无情丹，以为这样漫漫余生就再不会被无处诉说的痛苦占据。可是当她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将剩下的无情丹全部抛进了火炉……

可惜，她对他始终充满了警惕，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想起她看向沧溟时面容上点亮的光彩，林匆苦笑一下，闭上了眼睛。他还没来得及向她解释原委，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从此她的漫漫仙途中不再会有他，她会毫无负担地继续往前走，身边还陪伴着她所深爱的人。

他在烈焰中为她许下的心愿，终于还是实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