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 第23章

仿佛被轻雷剑当头劈中，一时间，韩微耳中全是嗡嗡声响。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勾勒出熟悉的五官轮廓——毫无疑问，这不是林匆，这分明就是叶流闻！

来不及为自己最初判断正确而欣慰，韩微的脑中已被疑云萦绕——这阳天阵究竟是什么安排，竟会让叶流闻口口声声自称林匆？难道他们两个的身份，在这阵中互换了吗？

但无论姓名身份如何转变，她要保护的，是面前这个人无疑。韩微伸手试了试叶流闻的鼻息，只觉他的呼吸急促而滚烫，显然内外伤都不轻，

韩微急切地向四周望了望，触目所及除了黄沙铺成的官道，只有两侧茂密的草木，却是连一点清水也找不到。她抿了抿自己干裂的嘴唇，俯下身将叶流闻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夜色降临，山间气温迅速下降，若是将失血过多的叶流闻独自留在此地，只怕他很快就会冻死。韩微别无选择，只能将面具重新给叶流闻扣上，用力背着他朝县城方向走，祈祷能够半途遇见投宿的人家。

许是感受到了韩微身上的体温，叶流闻本能地朝她背上挨紧了些，倒像是一只偎人的小狗。韩微用力将他的两只胳膊环在自己胸前，小声叮嘱了一声：“乖一点，别掉下去了。”

“嗯。”叶流闻也不知是否听到，鼻子里竟轻轻哼出一声，倒真有几分乖巧的模样，与他先前单挑群盗时的凌厉冷酷截然不同。

这个叶流闻，倒似乎比在阵外的时候更单纯一些，虽然面貌身材没有任何变化，但以前那个叶流闻怎会如此听话？韩微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用力背着叶流闻往前方走去。

叶流闻身量比韩微高了一截，体重也不是失去仙力的韩微可以承受的。只背了一小段距离，韩微就忍不住停下来休息，到后面更是气喘吁吁，只能用力架着叶流闻往前走。汗水一滴滴地从她的鼻尖和下颏打在黄沙地上，混合着叶流闻身上滴落的鲜血，画出一道长长的蜿蜒的痕迹。

终于，最后一点力气也被压榨干净，韩微和叶流闻一起扑倒在地上。

干燥的嘴唇裂开一道道口子，韩微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她已经精疲力尽，叶流闻更是由于失血过多，体温渐渐下降，再这么下去会有生命危险。无奈之下，韩微用力将叶流闻拖到路边，将面具系在他腰间以防丢失，自己则挣扎着往前方去求援。

走了一阵，暮色中隐隐出现了几点灯火，似乎是县城外围一个小村庄。韩微心头大喜，提起一口气快跑了两步，却脚下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她这具身体昏迷多日，醒来后又一直水米未进，能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这么一摔之下，韩微只觉得全身筋骨都如同散了架，迷迷糊糊就失去了知觉。

等到韩微睁开眼睛的时候，已不知是半夜哪个时辰了。想起还兀自昏迷在路边的叶流闻，韩微一个激灵，顿时完全清醒过来。她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跑进了小村庄，终于敲门找到了两位热心的村民，随她返回去救治叶流闻。

他们举着火把，沿着官道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通往飞虎寨的那条岔路口，都没有发现叶流闻的行踪。韩微不放心，又来回找了几遍，甚至在叶流闻原本躺着的地方发现了几点血迹，但叶流闻就是踪迹全无。

“这山里有野兽吗？” 韩微急得五内如焚，以叶流闻的伤势，就算他醒来，也绝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行踪。

“野兽都在深山里，轻易不会到官道上来。”一个村民忽然拍了拍脑袋，“说不定啊，你兄弟是被恶鬼谷里的人带走了！”

“什么人？” 韩微一怔。她为了求村民帮忙，只好说叶流闻是自己的兄弟。

“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反正恶鬼谷我们也不敢去。”村民指着远处黝黑的山谷道，“恶鬼谷和远处的飞虎寨一样，外人都不敢轻易靠近。大家都知道飞虎寨里有强盗，但恶鬼谷里有什么却没人知道。有个村民曾想偷偷打探恶鬼谷的秘密，却在两个月后莫名其妙地晕倒在村口，虽然性命还在，但一张脸已经变得和鬼一样可怕，看见我们只会喊‘鬼啊’！连脑子都坏掉了。所以那个山谷原本普普通通的，现在却被大家叫做‘恶鬼谷’了。”

听这描述，到似乎是中了毒。韩微心下一惊。这恶鬼谷正邪难辨，但既然能用毒药迷倒接近之人，必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幕，叶流闻落在他们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韩微下定了决心：“没事，我还是连夜过去看看吧。麻烦大叔把火把借给我就行。”

那两个村民见韩微执拗，萍水相逢也不强劝，便将火把给了她，自己回村去了。

韩微举起火把，沿着一条几乎分辨不出的小路往恶鬼谷里走。神衰力竭之下，她好几次被绊倒在地，最后一次连火把也摔得熄灭了。

夜空阴沉，苍穹仿佛被黑墨涂染，没有一丝亮光。韩微失去火把之后，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如同被倒扣在锅底，顿时失去了方向。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远处看到了一星微弱的灯光。心知找对了地方，韩微欣喜之下也顾不得疲惫，加快脚步朝那灯光处走去。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股淡淡的香味，让韩微猛地顿住了脚步。她谨慎地分辨着那味道，确定这是醉人草的气味。这种植物不仅全株有毒，连气味里也带有天然麻痹的作用，若是闻得多了，就会失去知觉。

不过但凡大量种植醉人草的地方，都会有它的解药白叶茶。韩微小心地循着香味在醉人草丛的边缘摸索了一阵，揪下几片叶子在口中咀嚼了几下，顿时只觉一股清凉之意直冲脑门，整个人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

又采了一些白叶茶的叶子拢在袖子里，韩微含着口中的叶片，迈步穿越了密密麻麻的醉人草丛。这片醉人草显然是人工种植，恰好围住了山谷内一座砖瓦砌成的宏大院落。院落外，还有零星几间木屋，那盏灯光，正是从其中一间木屋里传出来的。

韩微小心地靠近木屋，缩在了窗户下方，幸而无人发现。她将耳朵贴在墙缝处，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你的伤口我已经都敷了止血药粉，至于内伤……”

“内伤不碍事，我自己调养一段时日就好。多谢姐姐费心。”

姐姐？韩微听出叶流闻正与一个女子对话，好奇地站直身体，从虚掩的窗扇中望了进去。

只见房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矮床，叶流闻此刻正半躺在上面。他随身携带的青铜面具已从腰间摘下，和轻雷剑一起放在床头。也许是烛光偏黄的原因，他的脸色没有先前那么惨白，眼中的寒意也仿佛被烛火烤化，如水般盈盈闪动，映照出面前的人影。

矮床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裙角绣了一支素雅的兰花。她弯腰将几枚银针收回针包之中，动作娴熟而优雅，哪怕只是一个侧面，也知道必定是位眉目如画的佳人。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请问姐姐该如何称呼？”叶流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白衣女子，不知是否因为伤重体弱，声音轻轻软软的。光听这声音，哪里想得到他一个人便杀了飞虎寨群盗，他自己不被强盗掳走已是万幸了。

这个叶流闻，就会在美女面前装可怜。韩微咬着牙想。

“叫我阿韵便好。”那女子收拾好银针包，又端来一碗汤药，让叶流闻饮用。

“阿韵姐姐，我记住了。”叶流闻喝完了药，眉梢眼角都带出了浅浅的笑意，“这里是你的家吗？”

“我有一个疑问，希望你能回答。”阿韵没有回答叶流闻的提问，只是看着床边的面具和轻雷剑问：“你这面具和佩剑，是从何而来？”

“捡的。”叶流闻想也不想地回答。

“捡的？”阿韵忽然淡淡地道，“可我知道，这是轻雷剑，是青峰阁少阁主的佩剑。”

此言一出，叶流闻顿时呆了呆，随即笑着搪塞道：“阿韵姐姐说得对，我正是青峰阁中人，奉命将这两件东西送回阁中去，却不幸半路遇上了强盗。”

“真的吗？”阿韵盯着叶流闻的眼睛，“这两件东西属于青峰阁少阁主，他如今可安好？”

“好着呢。”叶流闻不假思索地回答，嘴角还带着笑意。在韩微看来，他这就是暗中承认自己是青峰阁少阁主了，却不知那个阿韵明白了没有。

“那趁师父还没醒，我赶紧送你出谷吧。”阿韵有些为难地道，“师父她老人家，一听青峰阁三个字就会头疼。所以我只能偷偷带你回来，不敢惊动她……”

“好，我这就走，不会让阿韵姐姐为难。”叶流闻也没有盘问细节，当即从矮床上下地，将面具和轻雷剑用布包好背在身上，略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

阿韵似乎有些不忍，却到底没有多留他一刻，只是伸手扶住了叶流闻。两个人就这么走出了木屋，越过醉人草丛向山谷外走去。

韩微躲藏在暗处，等他们走出去一阵，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忽然，她心中一凛，本能地转回头去，恰好在一扇窗户里看到了一张可怖的脸，五官糜烂，面目全非，不由吓得屏息静气，一动也不敢动了。

原来这恶鬼谷中，真的有鬼。幸亏外面夜色浓重，那鬼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韩微才蹑手蹑脚地重新往外走去。

此刻天已微明，韩微急赶了一阵，前面一男一女的身影清晰可辨，甚至偶尔可以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但是自始至终，并未听闻叶流闻自报身份，与他在飞虎寨中随意说出林匆的名字截然不同。而那个叫阿韵的女子，也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也不知是早知他的身份，还是根本漠不关心。

走到山谷口，阿韵摘下一株醉人草递给叶流闻，这才告辞离去。叶流闻握着那株草，定定地站在原地，直到那袭白衣身影全然消失了许久，才有些失魂落魄地转回身，朝前方官道走去。

看样子，他对那个阿韵可算一见钟情吧。可那阿韵既然住在恶鬼谷内，身份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这叶流闻居然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韩微躲在暗处鄙夷了一阵，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费尽全力将他背到这里，才会被那个阿韵发现的，可到现在，叶流闻还压根不知道有自己这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