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第十九章 斗蛋

掌珠身边本来还有两个嬷嬷，一个是她的乳娘，姓尹，据说是个有决断而又刚毅的性子，能屈能伸，侍女们说起她就是一脸的传奇钦佩。她早年生下儿子之后便与丈夫和离了，一个人拉扯大儿子，而今算是有了十足的体面。不过正巧，青鸾来的时候她儿媳妇刚生下头一个孙子，因此告了长假，青鸾听侍女们称她大娘。

最称奇的是，她儿子也随她姓，她就自立门户，成了尹家的家主。这样的事，就算放在民风日渐开放的本朝，也是少之又少。

不过徐老夫人却因此而有些不待见她，似乎是隐约觉得自家孙女如今这么一副不想上位只求舒坦的姿态，也是受这个不着调的乳母的影响吧！反正当日说起掌珠身边哪些人的时候，对她只是语焉不详的几个字带过。

另一个则是总管她房里内外账目和人手调拨的，也是徐老夫人的陪房，姓宋，似乎比尹大娘小几岁的年纪，侍女们称她宋二娘。但是掌珠日常起居是不用她的，出门更是不用她跟着。态度之间，似乎既信任器重，又带着几分疏远和距离。

好在她就是每日早晨来汇报一下王府中的那些事体，哪些需要请示王妃拿主意的。每来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说完话回了事，便识趣的退下。因此少跟掌珠身边的人打交道，彼此也是客气来往。

青鸾却受了徐老夫人的吩咐，要尽快接手王府的内务。因现在府中的总管和长史，还都是宫里内务府派来的人。要说堂堂王妃只做甩手掌柜也不是不行，前提条件是这个府里的中馈得由王妃身边亲近信任的人来管着，身边有人手里有钱外头有门路，这才是正经女主子的底气。

否则用那些人，万一有事的时候，使唤起来也不知什么底细来路，就算是被坑了还搞不清挖坑的人，这迟早要出大乱子。

但此事急不得，最起码要先摸清楚情况，再做打算。

但自从先前跟徐老夫人照面之后，青鸾总觉得心里有个疑虑。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多疑，还是别有缘故？反正萧家姐妹作为皇帝与元后所生的公主，本来身份和分量就已经足够贵重了，但萧玉嬛之所以要冒着得罪徐老夫人的危险也要拉着掌珠下水，这到底是她失策还是她知道冒险也是值得？

还有徐老夫人，她万般疼爱自家孙女，但又下令要截了萧家姐妹的胡。难道说，她就不怕万一两位公主受罚，自己那宝贝孙女也被连累？

还是说，她跟萧家两位公主一样，就是笃定掌珠不会受牵连，也不担心她会因此而被罚受委屈？

可是没理由呀，掌珠只是湘东王妃，儿媳妇毕竟不是流着自己的血，皇帝真会将她看得比亲生女儿还重？

青鸾是不会胡乱推想什么掌珠会不会是皇帝私生女这样的狗血猜测的，坐在窗前的书案前，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闻窗下有沙沙作响的声音，她披衣下地来，提着灯笼走到檐下的花草丛中，正好见到一条油绿小蛇甩着尾巴钻进丛堆里。

她果断拔下头上的簪子朝那小蛇的尾部掷去，一道寒光之后，听见有皮肉细碎的响声。本来以为得手了，可是走近拿着灯笼一照，却只见到一截断尾而已。

“姑姑好身手，这蛇可是十分灵敏的，寻常人看着稍纵即逝，就这样都能被姑姑在夜里头打断一条尾巴来。”

青鸾用帕子包起自己的发簪，慢慢的擦拭掉上面沾上的蛇血。又照了照那截断尾，确定真是剧毒的竹叶青之后，方才转过身，不见丝毫慌乱的回道：“还是慢了一刻，让这毒蛇给跑了。明日要传令下去，各院门都要施放驱虫磺粉，万一惊扰王妃可是了不得。”

“是，我明日一早便会安排下去。”

来人是迦南，她素来话少，屋子却正好就在青鸾的右侧。两人房舍之间只隔着一条过道，中间种有花木，青鸾也曾在半夜醒来时，披衣起身喝茶，看见过她屋子里亮着的灯火。

她是十分勤勉的人，管着底下八个小丫鬟，掌珠日常进宫或是与其他人交际来往，送礼应酬，还有小库房进出，这些都是她在经手料理。

与金萱活泼热闹的性格完全不同，她是十分安静的女子。生的自然也是眉目秀丽，毕竟在徐府这样的门第，能选出来做掌珠贴身侍女的丫鬟，心性和头脑必然都是千里挑一。

可是青鸾心里明白，要论心机，只怕迦南要比金萱要胜几分不止。只是难以亲近，日常见了，便也是点头称谓她一声姑姑，左右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特地来讨她的示下，两人便总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不过这晚上因为遇见蛇，这才略微交谈了几句。青鸾见迦南面色不变，忽然道：“可能是我屋子里养的东西引来了这蛇，不过那蛾虫是不能扔的，只能好生养着，说不定日后还有大用途。”

迦南便点点头，头上挽着的双发髻上金簪曳出一点微冷的星芒。

“姑姑放心，我来料理。驱虫的磺粉有许多种，咱们府里来的陪房中有一花匠，便最擅长调配这些。如今正好用得上。”

“那就辛苦你了。”

青鸾淡淡的谢过，迦南也不居功，只回道：“姑姑客气了，咱们都是为主子办事，齐心协力最是要紧。”

两人就此别过，青鸾回到自己屋子里关上门，缓缓走到那个特制的金丝网笼前。

黑珍珠惧光又喜光，但凡看见灯烛火都会不顾一切的兴奋起来，其羽翼上便会震挥出无数细小的粉尘，其毒性令人防不胜防。因此青鸾平日里都用厚实的绒布盖上笼子，再加上这些天她都用特质的花粉来饲喂，因此偶尔掀开盖帘时，看见大部分的蛾虫都是安静的伏在笼中，只有少数的还会兴奋的朝光影所在的地方飞舞过来。

青鸾打开盛装香料的瓷盒，从中抓了一把洒在笼中。片刻过后，所有的蛾虫都昏昏欲睡，全部伏在了笼底。

她这才戴好那只手套，伸手进去挑选了一只体型稍见粗大的出来，放入丝袋中，扎好封口。

两个时辰的功夫，她一直对着那本秘笈，在用各种香料在这只蛾虫身上反复试验。初秋的夜已经渐有凉意，但她的鼻尖额前仍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来。

只是可惜，这半夜的功夫，还是举足不前。因为这本秘笈经过水泡之后，上面记载的配方实在是字迹不清，况且梵文也不是她的强项，真是后悔少时在家中没有好好定下心来学习，只是现在懊悔也晚了。

她有些气恼的摘下手套，将蛾虫仍放回丝袋当中，然后走出屋子，唤了外头的粗使丫鬟进来打水洗漱了，方才躺下。

许是因为心中有事，她又见眠浅多梦。梦里却总是浮现出那些陌生的梵文字样，最后索性睁开眼，又起身来点了一味安神香，方才沉沉睡去。

没想到次日起来，去到掌珠房里，就见几个小丫鬟正围在桌前。桌子上放着五颜六色几个小巧的鸡蛋，个个都精心涂了色，然后掌珠坐在榻上，看着那几个小丫鬟斗蛋。

青鸾微微一笑，一扫昨晚睡得不好的些许憔悴。

“我只记得立夏那日都要斗蛋，没想到这眼看着就要立秋了，你们还在玩这个呢？”

掌珠招呼她过来身侧看热闹，并解释道：“这就是立夏那日留下来的战争，那日本来挽霞赢了，她手里那只蛋王把其余十几只蛋都斗破了壳子。最可怜是清风，她让她阿母在集市上总共买了几十斤鸡蛋，从中千挑万选拿出了三只，最后都破的没有一只全须全尾的。哎呀你看，今天看来是清风要报仇雪恨了，她手里那只蛋看着小，可是劲头真是十足啊！”

斗蛋用的鸡蛋，都是事先煮过的。其诀窍玩过的人都知道，总是要挑选一些散养在园子或者田间的鸡母所生的蛋，壳要更硬朗些。再则选小一些的鸡蛋，其实更容易击破别人手里的，因此青鸾便附和凑趣：“这几个小丫头看着都很聪明，不过我也看好那个清风，她手里的鸡蛋，似乎……”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青鸾只是本能的觉得，那个名叫清风的小丫头，笑起来的时候眼底的神色得意的太明显了些。但是这种小丫头之间的玩乐，本来就是掌珠一时兴起叫进来给自己看的，于是也没人会败兴，众人都是其乐融融，看着新任的蛋王终于产生。

“哎呀真是有意思！清风，你今天选的这个蛋王实在好玩，这么小小一只，还让人以为是鹌鹑蛋呢！没想到这么厉害。来人，赏她十两银子，下次要找到好的蛋，你们再赛一场。”

掌珠看完了乐子，这才挥手让人都散了。斗败的小丫鬟们都捧着手里已经破掉的熟鸡蛋一脸不快的走去，只有那个清凤，用帕子仔细的将蛋王包裹好，然后接过婆子拿来的赏银喜滋滋的端着托盘下去。

青鸾忽然心里一动，跟着那小丫头走到了长廊中。见左右无人，才叫住她。

清风是这院子里负责扫洒的丫鬟，平日里莫说是跟青鸾，就连金萱和迦南两个，打了照面都要恭敬再三的。

此时被王妃身边的女官叫住，她自是惊恐莫名。但青鸾只是笑着拿过她用帕子包住的蛋王，然后放在手心里，细细的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