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第七十六章 封宫

侍女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就哭起来。大食武姬倒没哭，反而是迅速拿了主意，反手从袖中抽出寒光闪烁的短匕，一把架在那老大夫的脖子上，冷着脸字字如冰：“我家主子是临川王的女人，她要死了，你这老货全家都活不了——别给我哆嗦，敢尿在这里我就让你自己舔干净了。快点拿些本事出来保全你家大小的命才是正经。”

说完，把那老大夫给推到地上，严厉嘱咐他必须要用心救人。然后自己转身如风一般出门上马，在寂静的长街上驰骋了一会，才想起来，江无畏对临川王防备的很，这个时候，她是宁愿死也不想见到他的吧？那该怎么办？萧宏不见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建康城里，谁能有这份心和力来救濒死的江无畏？

这夜偏偏风雪不歇，青鸾睡下之后一直听的风吹窗棂纸哗哗细响，临睡前打开门一看，外头已是白茫茫一片。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站在风口上片刻之后觉得遍体生寒，便回转身来。躺下之后几经辗转反侧，这声音就随着她渐渐入了梦。

谁知道一觉醒来，耳畔的声响更甚。她翻个身，朦朦看窗外天色，忽然一侧眼，才发觉屋子里赫然多了一个人。

可怜的老大夫，本来也是京城名医，大半辈子行医救人，如今却被人拿命要挟着绞尽脑汁救人。江无畏的情形实在不好，他一个时辰里摸了三次脉，后来连叹息都跟着病人的脉搏一起微弱了，不住摇头：“这开药方的赤脚郎不是人，生来就是恶鬼投胎。哪有这样给人打胎的？寻常女子只需一两水蛭干就能落下五六个月的胎来，她倒好，一气吃了二两下去，再加上半钱红花干——啧！这回就算华佗再世止住了血崩，这辈子她也别想再当娘了，真是造了大孽了……”。

青鸾随大食武姬上到来，推开门便听见这么一折。她定了定神，先去看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人，然后示意老大夫先出去，掀开被褥一看，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那一床一褥的血，看的人真是头晕目眩，不忍直视。江无畏还是年轻，往日里体质也很好，可是这会儿虚弱到了极处，仿佛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样子。她睡的安宁沉稳，枕边却有一只胖猫一直焦急的挪动着自己粗壮的小短腿，青鸾看了看那猫，心里隐约觉得不详，旁边的侍女连忙上前道：“这是宫主养了几年的猫儿，平日里都在房里吃睡的，要是不便，奴婢这就抱出去。”

“不用了，让它守着自己主人吧。你去，找个大的酒鼎来烧几斤烈酒，让人尽可能取好的来用。烧热了之后拿铜盆装进来。再备些桂香、木香、麦冬香、山奈、郁金、荜拨、白苏……每样都先取一两来，快去！”

事急从权，当下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先救人。青鸾一气吩咐完了，见那侍女还兀自愣在原地发呆，不由也生出一分火气来：“你愣着干嘛？救人如救火，还不快去！”

外头的大食武姬这才不得不进来，也不是打圆场，只是就事论事：“对不住您，咱们这里的香料不比王府内库，并没有准备的这般齐整。不过，您吩咐的那些东西，能不能写下来，我找人去库房翻找，只是需要些功夫。”

青鸾这会儿也想跟着老大夫一起叹气了，可是她不能，想了想，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和妆匣开始找合适的暖玉。她想着江无畏跟了临川王这么久，自己又是一宫之主，肯定有称手能算得上宝器的玉饰。反正是用来做药器，不拘是发钗还是手镯玉佩之类的，哪个质地更暖更纯粹就用哪个。

结果翻开了几个抽屉和几个镶嵌宝石的妆匣，打开一看，里面都没有多少像样的东西，那些横七竖八的绢花和金饰头面也是寻常应景之物。青鸾心里生疑，便又找了找，还是一无所获。

见她这番忙碌，大食武姬走过来，问道：“是要找什么吗？”

“玉，要质地上好的暖玉，不管做成什么的都行。”

青鸾简短说完，那大食女便径直走到床前，拔下江无畏头上戴着的那支玉钗递给她，似乎还怕不够，连着手腕上带着的玉镯也一并撸下来，塞到她手里。

见到这番动静，刚被侍女领着进屋来的老大夫也看出了点眉目，他抚着一部花白的胡须问青鸾：“你要给她做暖玉封宫？姑娘看来还真是不简单呀——不过倒是个主意，最起码能先把小命保住下来。可是她这会儿是小产之后血崩，封住了宫口只能暂时减缓出血的症状，但是内里的淤血却会积压在各处，到时若发作起来，还是生不如死。”

青鸾也是实在没有撤了才想到这一出，照说暖玉封宫这种秘术跟她养的冰蚕一样，都是亦正亦邪的招数。昔日柔然巫女在族中算是半神，但凡遇上贵族里的妇女难产，都会请她过去坐镇。若产妇生完孩子症状不好又身份颇高，巫女便会屏退四下，秘密施展此术。

她以前是看过秘籍上的记载，大概知道每一步要怎么做，穴位都是哪几个而已，如今临时仓促来做，本就心里没底，听老大夫这么一说，便先行了个礼，诚恳求教道：“大夫，那依您之见，是否还有其他的法子可行呢？”

老大夫摇头晃脑的思索了片刻，道：“本来她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了，不过竟然遇上你这么个朋友，肯为她做封宫之术。看来是命不该绝——老夫就提点你一句，柔然族除了封宫秘术之外，还有一样神物是咱们中原没有的，那就是千年雪莲。”

千年雪莲？老大夫的话惊醒了青鸾，对啊，此物专治女子崩漏带下之症，除了止血养血还能美容养颜，可是，自己这会儿能去什么地方找这玩意？

可是就算是缺了千年雪莲这样的神物，青鸾也决定先冒险救人。因为江无畏的情形实在是太糟糕了，她担心再拖延下去，可能她撑不到天光。而老大夫的意见似乎也差不多，毕竟医者仁心，两人商量了几句，由老大夫随大食武姬下去配香药，青鸾留在房中照看病人。

仿佛是风雪也知人间多不易，青鸾在灯下刚刚烧暖了那跟玉钗，侍女送进来一大斗烧开的烈酒，门开时听见外面长廊中回旋的风声，仿佛沙沙的下起大雪来，又有狂风肆虐一般。于是连忙帮着手一起挂上厚厚的棉帘在床前，又把原先架在床前双塌上的一架小屏风移得更近一些，正在搬弄时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男子厚重嗓门的呵斥声。

侍女脸色顿时变了，手上一哆嗦，差点没把青鸾的脚尖都压在屏风架下。

“不好，临川王来了，这——这可怎么办？”

说话时，门板已经被人一脚踹开。临川王萧宏只身长驱直入，进门之后就问：“无畏呢？她人在哪里？”

青鸾见侍女吓得连话都答不上来，只能自己上前来，此时萧宏已经奔至江无畏的窗前，掀开棉帘之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王爷，江姑娘现下小产之后血崩，若不及时施救，恐怕会性命不保。还请您在外头候着，容我们准备封穴。”

听了青鸾的话，萧宏才真正露出绝望而震惊的表情。他看着昏迷不醒的江无畏，摇头道：“为什么？为什么怀了孩子却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落了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派人来告诉我——”

青鸾等人在旁听得心中暗暗叹息，但没人上去劝他。况且他在这里挡着真是各种碍手碍脚，眼见老大夫带着人把香料也配的差不多了，上来一股脑摊开，青鸾才不得不开口轰人：“王爷，病人耽误不得。您也不想失了小的再赔上大的吧！”

谁知道这话激怒了萧宏，扬手一扫，扫落了案头的博山炉。半燃的香篆滚得到处尽是，他高声斥责，咬牙切齿暴怒道：“她干脆去死了好，这么狠心竟然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下得了手，她就该去死！”

青鸾侧目看着他刚要说话，大食武姬已经迅速上前来。但见她一脚带上门，先把外头的人都关在门外，然后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凑近萧宏身边时才迅速出手，以常人看不清的速度将一柄软剑架在了他颈间。

“王爷还是稍安勿躁，先出去外头候着吧，我想，您刚才也就是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那必定不是您的真心。”

萧宏也就是一花架子，被大食武姬刀架在脖子上，只有很恨的瞪大双眼。然后被拉到一旁，眼睁睁看着青鸾和侍女端了烧沸的烈酒和香料进去，心里急切，到底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要尽力救人——本王，就在此等着，要是她有什么差池，本王绝不饶你们！”

众人除了青鸾之外，都应了一声是。这时候，原本围着床边一直焦虑不安的徘徊着碎步的胖猫忽然发作起来，喵呜一声，冲萧宏呲牙瞪了个滚圆的猫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