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第七十九章 收买

原来是有此变故，难怪魏女史这时候也急匆匆的往家赶去。看来她说的家中有事，不是真的家中有事，而是她那妹妹那边有事情了。不过青鸾更关心还不是这个，而是皇帝为何会忽然下旨让众皇子离京前往封地——正常来说，皇帝年事已高，在太子登基之前都不会把儿子们发往封地。若是新皇登基，为了稳固超纲，反而会对兄弟们多有掣肘和监视。

难道，是皇帝龙体有恙？

可这种消息往往都是被瞒得最严实的，任是谁嘴里也套不出半个字来。青鸾按照掌珠的吩咐，先去拜见了萧绎，见阮修容也在。母子二人正四目相对泪汪汪，见到她来如同见到救星，阮修容立即凑过来，跟她道：“这可怎么办？皇上为什么会忽然这么狠心，要把自己亲儿子都送到远远的封地？到底是什么人进了这等恶毒的谗言？掌珠呢，这时候了她怎么没亲自过来？皇上看重她，让她去跟皇上求个情吧，这大年节下的天寒地冻，我实在是不放心让他出门啊！”

萧绎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大毛对襟夹袄，显得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沉稳许多的样子。他倒是冷静许多，对母亲皱眉道：“您不要这么说，这等大事，岂容掌珠插手？父皇想来是下了决心，儿子年轻力强，去封地过年也没什么要紧的。等开春谷雨时，还能回京给父皇和您请安，您只要好生保重自己就行了。”

难得他自己看得开，阮修容却真的做不到眼珠子看着儿子离开自己身边。然后就坐在一旁，一直看着萧绎不停的抹泪。

青鸾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简短的回禀了一下掌珠的关心，并委婉的试探了一下这两人的口风，但是得到的消息都是一致的——梁武帝萧衍身体健康，并无任何异样。阮修容甚至还酸溜溜的撂下一句：“皇上龙体好的很，昨日本宫还见着他带着小长城在紫宸殿前堆雪人呢！可见如今是疼起了女儿，不待见儿子了。”

萧绎用眼神制止了母亲不太得体的醋意，然后对青鸾道：“天气冷，本王今日不得闲，明日一早便回王府去看她，你们小心服侍着，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上禀。”

青鸾心里一沉，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本来萧绎跟掌珠已成年，若是萧绎前往封地，按理应该带着掌珠一块去的。可是听他这语气，分明没有这一层意思。那么他到底是心疼掌珠不想让她跟着一块颠簸受苦，还是根本没有真正将她视作妻子以后注定要同舟共济？

当着阮修容的面，青鸾也不好再问什么。可是这趟差事还没完，她既进宫来，总要循例做足规矩，去拜见后宫之主丁贵嫔。

青鸾倒并不觉得什么心虚，这一点也是在撑着伞去显阳殿的路上，一面走一面瞧着四下里的宫墙巍峨秀丽时才生出来的。发觉到自己这一点内心活动之后，她也禁不住对自己暗暗竖起大拇指。似乎是来到建康城的时间一长，她的胆量也与日俱增。从前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而今真实面对的时候，也可做到泰然处之。那么，不知道等会见到丁贵嫔，她会怎样？

其实青鸾也猜测着，丁贵嫔这样深不可测的人物，可不是什么肚里盛不下二两油的角色，因此初入她殿中时，也做足了官样文章。先替掌珠问安，又将湘东王府送来的一些东西呈上，直到丁贵嫔让她起身回话，并屏退四下时，心里那口揣揣不定的气才总算提到了胸前。

丁贵嫔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往常的神色，显阳殿的位置在后宫当中算是最好，正殿冬日里也有暖阳普照。她端坐在宝座上，身后是广殿华宇，一片阳光洒在她膝上的皮毛围褥上，褥上星星点点的万福同春暗纹跃然入目。

青鸾发觉，丁贵嫔似乎不喜佩戴宝石为饰。见过她几次，无论是宫宴的正式场合，还是日常，她都只戴羊脂白玉的配饰。

但是这些玉饰还真是适合她的气质和形容，尤其是见多了阮修容日常那种花红柳绿姹紫嫣红集一身的装扮之后，更觉素雅盈润。仿佛那是玉石质地的人，佩上的珠玉也只是她外在的一部分。

丁贵嫔对青鸾十分和悦，无人时给她赐座，青鸾自然谢过称不敢。丁贵嫔便道：“太子是本宫的长子，也是本宫生平最得意最爱的孩子。诚然，本宫不止有他一个孩子，但在三个儿子当中，不论是皇上还是本宫，或者是万民百姓，最爱的依然是他。这一点，本宫从来没有动摇过半分。”

青鸾一听她提及萧统，自然就脸红如潮。但丁贵嫔的态度又甚是暧昧，也不论她心里如何想，继续道：“但或许是爱之过重反而难以消受，他周岁之后便被带离了本宫身边。从小到大，又过于谨慎勤勉。他端方好学，在学问和政解上面都让人赞叹，但寻常人所有的快乐，对他而言都难以企及。譬如现在的东宫，虽有太子妃蔡氏和侧妃沈氏，但这两人都是他奉旨迎娶的。本宫知道，他内心里敬重蔡妃，对其只有结发夫妻的情分和名分。幸而有欢世子这个孩子做连接，否则也不知道如今会怎样。而沈妃呢，则是本宫和皇上拿着父母之命和沈先生从前的恩师之情逼他娶的，本宫当时也设想过，若他一直不喜欢会怎样？他跟沈妃都没有在本宫面前抱怨过半句，但本宫看得出来，沈妃内心里不快乐，他更甚之。”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青鸾更加不敢轻易接话。她内心里有各种猜测，最后鼓起勇气来问丁贵嫔：“娘娘今日怎会跟奴婢说起太子之事？”

丁贵嫔方叹了口气，眼里的神色有些似笑非笑的揶揄：“明人不说暗话，青鸾，本宫第一眼见你时，就知道你是人尖里的人。以你的出身和见底，难道真甘心情愿在湘东王府做一辈子的女史？太子是本宫的亲儿子，他这一生难得喜欢上一个女子，本宫作为母亲，自然有这份心想要成全你们。”

她顿一顿，片刻之后方才衔接上最后的重点：“本宫有心想要帮你，就看你有没有这份心了。”

青鸾对她的话有些揣摩不明，但可以确定，丁贵嫔的确是在拉拢自己。她以入东宫为妃的条件，将她收归已用。那么，交换的条件是什么呢？

不知为何，此时青鸾心里没有半点筹措和不安，她只是为萧统感到悲凉。

若没有最后那句话作为条件，丁贵嫔对他或者还有几分真正的母子之情。有了最后这句话，萧统也就只是他母凭子贵的一个筹码，或者荣极之路的一个棋子。

丁贵嫔似看透她的内心，只是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心硬如铁，对太子太过无情？”

青鸾想一想，觉得也没必要在她面前装傻，当即只是如实道：“奴婢不敢妄议娘娘和殿下之间的事情，只是奴婢自问愚钝，便是敢承认对殿下有爱慕之心，但来日也未必对娘娘有所助益。”

丁贵嫔轻轻挽了挽臂间的画帛，低眉浅笑之间隐约竟有几分宝相庄严。

“有没有用处，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本宫怎么算的。青鸾，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良禽择木而栖这等最基本的道理。你跟着徐家，她们能给你的一切，本宫都可以给你。而且你跟本宫一样都是女人，女人一生劳心劳力，总归是要有个合适的归宿的。本宫看，这后宫于你很是合适。太子是个专情又单纯的人，将来登基之后，他必不会负你。或者来日的显阳殿之主，便是你王青鸾。难道，就连这些你也不在意吗？”

从她嘴里听到王青鸾三个字，青鸾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有些可惜，她这么快就亮出了底牌，想见也是没有多少其他的筹码。

可这不应该是她堂堂贵嫔的风格。

于是少不得认真的敷衍，一副筹措而犹豫不决的样子：“可是徐老夫人那边，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丁贵嫔依然面色不改，只是没有了往常那种云淡风轻的安然。“徐老夫人固然是老姜弥辣，但是，她的手还伸不到本宫这里来。你该不会是以为她真有什么把柄可以掣肘本宫吧？”

青鸾看着她的眼睛，这是第一次，她从丁贵嫔的眼底读到一种波诡云谲的暗流汹涌。其实，她跟徐老夫人的话都不可信，但她夹在其中，又只能不得不信。至于真相到底如何，还要日后才能分解。

“不，奴婢相信娘娘可以主宰徐府的命运。更何况，徐老夫人最疼爱的是徐王妃，若她真有什么把柄，当初便不会让徐王妃嫁入皇家。”

丁贵嫔终于微微笑了笑，嘴角的涟漪轻轻一泛，旋即下了最后的结论：“那么，本宫便让你随徐王妃一同前往荆州。明年开春，太子殿下会去招隐读书台禅修，到时候，本宫自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