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第一百九十五章 高阳楼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很快，便有侍卫来报：“启禀王爷，末将等奉命在西苑抓到那内奸，并且从她手里截住了这个正要传送出去的竹筒。”

萧绎从侍卫手中接过竹筒，放在掌心打开来，而后剥开里外三层严实的油壁纸，见到上面的字迹之后，方心有余悸道：“竟然真的如此猖狂！王贞秀，你这是当本王如无物一般了！”

随后再问：“那被抓住的内奸呢？立即将她押入地牢，本王要亲自审讯！”

侍卫领命而去，不过多时，入内时却面带惧色：“启禀王爷，那内奸被擒之后原本已被打昏，但谁知道一盆水浇下去，她醒过来便咬舌自尽了——”

“无用！本王早已吩咐，要你们留下活口，居然还能让她自尽了？来人，将那几个负责看守内奸的人拖下去，各领五十仗刑！再有下次，本王绝不宽肴你们！”

萧绎此番是被气的着实够呛，从前二十余年在大内谨慎小心却也清净尊贵的皇子生涯，让他根本未曾料想到离开大内的生活会有如此多的波折。而王贞秀作为他来到荆州的第一记当头棒喝，显然已经让他在极度的愤怒和恐惧中失去了往常的理性和冷静，因而变得格外的残暴与凶狠。

随侍在旁的文成与文安，还有迦南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五十仗刑，真要实打实的打下去，便是身强力壮的侍卫也必定要没了半条命。但此时此刻，却无人敢为那侍卫求讨半个字的情面。

只有一个人，对眼下王府内人人自危的局势感到十分满意和称心——那就是迦南。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这一次，若是运用得当的话，不但能除掉云镜这个潜在的危机，还能顺势借助王贞秀之手除掉青鸾——只要没有了她，自己仍会是王妃身边最受器重的大侍女。将来等她再年长两岁，适时请封进位为女史，那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

于是她面色平静的移步出来，在檐下仰头看向深邃的星空。直到文成也自书房内出来，与她道：“今夜星芒明亮，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

她回首望了他一眼，只觉文成如今也渐有了几分面如冠玉的光泽，回道：“寒食过后便是谷雨，这春都到了尽头了，自然便是夏日了。”

云镜在王宅内见到夜半归来的青鸾，确认其平安无事之后才松了这口气。但青鸾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她朝云镜道：“要烦你去一趟先前的那间茶楼，我临出王府时因为担忧王沅溪究竟是否诚心投靠，所以在她身上，我也放了一只千里香。如今你只要顺着这两只飞蛾的方向去找，便能知道她的藏身所在。”

云镜见她以手指唤来那两只略带金光的蛾虫，已然顾不上惊讶了。她问道：“大人是想知道，这些劫走王娘子的人，到底是谁？”

她微微颔首，再与她细道：“其实我猜测，十有**，此事是晋安王府的人做的。但是，有一点我不敢肯定，那就是，晋安王府与王贞秀是否真的同坐一条船？”

云镜这才反应过来，道：“大人怀疑，王贞秀之所以屡次激怒王爷，有可能是被晋安王府利用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凭据的话王爷不可能采信。但是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晋安王便肯定留有后招。如此一来，王爷将要面临的后果，便很难以预测了。”

云镜此时的前方是一处十字街，若在城中北部，这里将是最热闹的地段，沿街必然满是商铺。不过眼前的这处十字街，只有零星几处土屋，被一大片光秃秃的槐木林掩住。

她停在一处街亭外，四下张望，那两点金芒仍盘旋在上空，看来人应该是在附近没错。

而这么荒凉的地方，如果有马车白天行进来，应该会很醒目才对。云镜便点着了手中的火折子，本想凑近去地上观望一番，不料忽然听得身后有簌簌响声。

她目光一凛，注意到黑暗中附近有三个人影慢慢靠近过来。

于是她飞快地将腰间的软剑抽出一半，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等到人影靠近，她才看清，这几人都是乞儿装束，个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袍破袄，把手揣在袖子里，面黄肌瘦。

这一脸菜色，非得数月不食肉才能养成，断然不是临时伪装。

她这才双肩略微放松，不过手还是紧扣着剑柄。这些乞儿盯着她，也不靠近，也不远离，一直保持着二十多步的距离，紧紧跟随。

云镜心中发恼，冷哼一声，脚步加快，那些乞儿居然也跟了过来。于是她索性停下脚步，蹲身佯装在地上查找着什么。再微微向后一看，只见这些乞儿们连忙原地驻足，佯作东张西望。

云镜便彻底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盯梢了，不过奇怪的是这些乞儿显然是有组织的，一般江湖中人不会轻易被人唆使，而自己来到荆州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天而已，到底是谁盯上了自己？

于是她迅速拐进前方一条半塌的砖墙巷子，贴墙一看，那些乞儿紧随其后，打头的一个刚拐过去，愕然发现巷子里居然只剩下一件脱下来的罩衣。

他有点疑惑地环顾四周，心想人究竟跑去哪里了？在下一个瞬间，一阵灰粉猝然扑面，迫使其整个人眯起眼睛。这时候一个人影从墙头跳了下来，手刀劈向其后脖颈，让他一下子便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灰，便是刚才云境蹲下来时手中抓捏起来的。她初来建康时也曾流离失所过一段时日，所以知道这些宵小也是可怜人，对付他们，还用不着动弩或钢刀。

后面两个乞儿一见同伴遇袭，第一个反应是转头逃走。她俯身捡起两块砖头，扬臂一砸，正中两人后脑勺，两人先后仆倒在地。

云镜这才慢慢走过去，掣出手中软剑，将利刃慢慢对准了其中一个人的咽喉，仿佛在等待什么。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急切地从林中传来：“请剑下留人！”

云镜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把剑收回去三寸，侧过头去，看到一个衣衫更加破旧的乞儿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正在朝这边看过来。

“他们只是受人之托，与姑娘并无仇怨。请姑娘放过他们三条狗命，我丐帮必有回报。”

这乞丐头倒也果决，一见苗头不对，立刻报上名号现身阻止。

云镜从前随江无畏出入建康，与各式各样的人都打过交道。九音阁也不算什么清静之地，偶尔也有用些不太光明的手段的时候，所以她知道这些城狐社鼠的眼线遍布全城，消息灵通，甚至有时官府都找他们打探。

而今天自己无缘无故被乞儿缀上，必然有人在幕后主使。只要逼出这些人的首领，事情就好办多了。

当下她没有撤走剑势，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睛冷冷盯着那人。那乞丐头脸色微微一变，这位一望身形便知有半胡血统，看身手也是江湖女子，可若是寻常江湖中人只要听说有“回报”，便不会纠缠，怎么这位上来就是要命的架势？

他本想多说一句，忽然看向她的剑刃，脱口道：“你是水云剑的传人？”

“谁让你们跟踪我的？”云镜对他的问题不知可否，只是淡淡问道。

那乞丐头的脸色已经骤变，他双手一拱：“若早知道姑娘的身份，我们哪会有这样的胆子？这摊事我们上岸，不趟了。”

“是谁？”云镜显然不打算就此撇开此事。

那乞丐头强笑道：“您懂的，这个可没法说，江湖规矩。”

于是她倒转剑刃，往下一插。随着一声惨叫，水云剑的刃锋刺入一个乞儿大腿又拔出来，血花直冒。

乞丐头跟着嘴角一抽，脸色转沉：“这三条烂命，您若能放过，全荆州的乞儿，都会念您的好。”

云镜听得明白，这话反过来便是，如果她不放过，全荆州城的乞丐都会与她为敌。

但此人却不知，她生平最恨受人要挟。

于是扑哧一声，第二剑干净利落地刺入身体。而那乞丐头也不再吭声，只是眼睁睁看着云镜一刀一刀地戳着那几个倒霉的乞儿，惨叫声起伏不断，构成了无形的巨大压力。

偏偏那三个倒霉鬼一个都没死，一个个扯着嗓子号得正欢。

自然云镜下手时也是故意手下留情，为了让林外的其他乞儿听见。

这让这个乞丐头心里十分为难。乞儿之间，最看重抱团，可以饿死冻死被富户打死，但不能被自己人害死。自己今晚若见死不救，只怕以后会人心丧尽。

最终没用多少挣扎，他便做出了抉择。

“好，好，我说！”

终于这乞丐头不再隐瞒，举着手从林子里走过来。他告诉云镜，说有人找上了他们帮中，让他们在附近守着，若看见跟她相似的女子便跟住了，然后再去城中的高阳楼通知他。

“高阳楼？”

“对，就在本坊的东南角，那一处地形最为高。晋代时期有个波斯人来此，在这里起了一片大宅子，又请了相士看过，取名为高阳楼。后来他死了，也没有子嗣，这宅子遂荒，不过那楼占地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