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第二百三十五章 心动

厢房内，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隐约可见房内走动着的那几个人影。紫金博山炉内，香烟袅袅升上来，又漂浮在半空中，渐渐散去，最后几不可见。

伴随着一阵连续不断的轻咳声,慧如浑身无力地倒在身后的引枕上。

负责侍奉她的丫鬟如梦忙端起茶盏想与她喂水，慧如也想喝，她嗓子里实在干痒难耐。可水刚进口,又是一阵忍不住的痒意,她克制不住,水全喷了出来。

几个丫头忙了一片，替她擦嘴,收拾被褥上的狼藉。

如梦轻轻地给她拍着背，一面宽慰道：“姑娘这怕是才刚一路上坐马车颠簸了一些，所以这会儿有些疲累了。要不奴婢去看看药煎好没有？若好了，先服侍姑娘喝下，然后姑娘再歇息一会，应就能好许多。”

“我没事！”慧如连忙摇头,又咳了两声,才说：“我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了，每年到了春天就容易犯，本来也没什么，好生将养半个月左右，汤药调理一下就能好起来的。谁曾想今年偏偏格外的严重，想来可能是水土不服吧，不要紧的……”

“可……”

如梦待要再劝，却忽然见门外有小丫鬟匆匆进来，通传道：“太子殿下来了，说进来看看姑娘的病情如何。

慧如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涌起一片不太正常的绯红，而后如梦立即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洗了手和脸，又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床上的纱帐，这才见到萧统满脸担忧的走上前来。

“慧如姑娘，你好些了没？”

慧如在床上给他行了个礼，将声音压得低低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我……已经好很多了。这里很清静又宽敞，只是让殿下过于费心了，慧如心中十分的不安。“

如梦端上茶来，萧统就坐在纱帐外的圈椅上。他尽量将目光凝聚在自己手中的茶盏上，只是温和的摇头说道：“不值什么，姑娘养好身体要紧。若是日常还缺些什么，可让明庭先生去办就是。“

慧如点点头，她并不怎么敢看向萧绎，因为不论是初见，还是后来在客栈中的那一眼，他的光芒都如月一般辉煌。她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机遇啊，他是堂堂的昭明太子萧统啊，这样誉满天下被万万千千人称颂念悼甚至遥遥叩拜的人，如今竟然就坐在自己跟前，与自己说话喝茶，还关心的问起自己的病情……慧如曾以为这是一场梦，但而今终于明白不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但是，就算她明知道是真实的，还是没有那个勇气能跟他对视着说话。

因为她会不自觉的心慌气短，话音颤抖，所以她只能尽量借着低声和间或的一声咳嗽，来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不显得那么慌乱和胆怯。

以慧如的出身，还有这些年所承受的来自于母亲的教导，她自然明白，自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胆怯与心慌，这是小家子的姑娘才会有的表现，但是，她却没办法控制住这种没有来由的心慌，和一种类似于晕晕乎乎的头脑发热。

甚至，在简短的几句对话之后，她还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暗道，难道自己真的又发烧了？

这单纯而天真的少女，此时尚且不知道，这就是心动的声音，情动引发的灾难。

“是，多谢殿下，韦先生人很好，对我也十分关心。他说，他跟我姐姐是好朋友，所以一定会尽心照拂我的。对了殿下，您认识我姐姐吗？”

一提起自己失散多年的姐姐，慧如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不心慌的话题了，于是禁不住开始微笑。在她看来，自己姐姐就是跟韦明庭相熟，但是太子救下自己，却只是因为他高贵的仁德，以及那两个好心办错事的随从的过错，他才做出的弥补。

因为她的病情，以及那两个一去不复返的老尼，这两日里，也始终没人告诉她，太子殿下曾经亲自去过静心庵，为的就是找她。

偏是萧统也喜欢与她谈论青鸾，只是因为之前韦明庭再三与他劝诫，万万不可让镇江的人猜测到慧如就是青鸾的妹妹，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只得避重就轻道：“是，听说过，你姐姐很是聪慧能干。她跟明庭以前颇有来往，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

“嗯，殿下你不知道，我姐姐以前在家中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读书和焚香。她每次读书之前都要净身净手，拈香一刻钟之后，待心神完全宁静下来，而后在书案前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候入了迷，就连母亲派人去催她吃饭也请不来。”

萧统从未听青鸾说过她小时候的事情，于是当即便哦了一声，问道：“这是为何？难道——”

慧如在纱帐里甚是得意的点点头，靠着迎枕笑道：“殿下猜得不错，我姐姐读书的时候会把门闩起来，她那间屋子开窗便能看见院中的水榭，可是丫鬟们却不好绕过去催她。于是后来我母亲就派人给她多送些点心果子之类的，只怕着她为了看书而误了吃饭。”

萧统垂下头，端起旁边几上的茶盏又抿了一小口。他在心里模糊的勾勒着青鸾年少时的模样，忽然道：“那你呢？你喜欢看书吗？”

慧如听他这么一问，不免又红了脸。她是个不惯于撒谎的人，也不屑于此，遂如实摇头道：“我不太喜欢看书，我母亲说我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跟我姐姐相比，我可是差远了……”.

萧统自然便想起来，青鸾曾跟她提过的，当年被亲生母亲赶下马车的遭遇。他心中一阵发紧，想一想，只得道：“也不是只有喜欢看书才好的，你身体弱，本来就该多出去走走，看看——我这两日有事，待过了这两日，到时候带你去后院看看花，这样对你的身体应该有好处。”

慧如整个人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了那一句话上面——他说过两日带自己去后院看花？这样的事情，若是真的，那么是不是说明，在太子殿下心中，自己不单是一个被他救助的可怜弱女，也是……？

她不敢往下去想，偏是又忍不住往下想去。于是在萧统离开之后，过了好久，如梦等人进来拢起纱帘一看，只见她双眸水光迷离的坐在那里，整个人却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如梦等人不明所以，只是觉得慧如这样一看，美丽的惊人。于是在啧啧称赞的同时，便不免都在心里浮出了一个想法——那便是，莫非太子殿下看上了这位姑娘？

照说如梦等人也是不敢随便乱传话的，她们虽不是东宫带来的侍女，但韦明庭挑选的时候也颇费了些功夫，都是摸清了底细，又许以重金定下契约的。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她们务必要对慧心堂的一切守口如瓶。

可是她们不说，不代表就无人知道昭明太子曾私底下悄悄前往慧心堂。而且，这些人到达镇江的时间，比萧统一行人还要更早几日。

“岂有此理！他萧绎居然敢不禀明宫中知会徐府，便先斩后奏纳了这么一个孺人？好啊，王灵宾，合着你们王家真是要对掌珠欺负上脸了不是？”

远瀛殿中，迟迟才收到青鸾密信的沅芷夫人在看完书信的上半部之后，已然气的浑身发抖。她一把扫下几上仍滚烫的茶盏，以少见的暴怒与焦躁恶狠狠的说出这两句话。而后转头问以琼：“皇上呢？这会儿可是在太极殿中？”

以琼忙回道：“是，娘娘，陛下先前还派人送了一篮子樱桃过来，说是给娘娘和小公主尝尝鲜。奴婢可是听说，这是临沂今年送来的第一批贡果，阖宫上下总共也就两篮子而已。”

“本宫现下没有心情吃什么喝什么，本宫只想找皇上问个清楚，到底萧绎纳这个什么王孺人，是否有禀奏于他？若是，那他便必须要给本宫一个说法。若不是，那他萧绎便要给本宫一个说法！“

说完，沅芷夫人禁不住满含怒气的走了出去。还是以琼迅速奔上前，跪在她跟前求道：“娘娘！您稍安勿躁，看完青鸾信中所说，王爷之所以同意纳了王孺人，也是迫不得已。这一切，都是晋安王那边在从中作梗啊！”

被她这么一栏，少见不理智的沅芷夫人总算及时停下了前去兴师问罪的脚步。她勉力冷静下来，细细一想，的确，此时不是去向皇帝问责的时候。莫非自己从前一贯都是清冷高华的性情，便是他萧绎作为女婿，真的纳了一两个妾室，只要他不曾宠妾灭妻，那么自己便不能以此去公然诘问皇帝，或者将他问罪。

但是，一想到晋安王萧纲跟王灵宾这两人，居然敢对自己最心爱的宝贝女儿下暗手，她心里便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她转身回去，在喝完了一盏茶之后，又默默念了一会的金刚经，这才一脸如常的雍容高冷，吩咐道：“来人，去请晋安王妃和庐陵王妃，以及留京的其余几位王府侧妃过来，就说本宫想为贵嫔娘娘做一场法事，需先请诸位王妃娘娘们亲自誊抄一些经卷，用以供奉菩萨。”

以琼一听，便当即凑过来，低声笑道：“娘娘这一出才是妙计呢！您想，您如今是后宫独一份的尊贵，又有长辈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您要拿捏一个留京的王妃，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倒是那一位，之前因为冒犯公主惹怒娘娘，本来就让皇上心里甚为不悦了。如今咱们只要再添点柴火什么的，就能让她在京里度日如年。到时候，不怕她不朝晋安王开口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