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第五十二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左林紧张兮兮的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而后听见有脚步声朝这边走过来了，连忙一把拉着她又闪身进了屋里。

青鸾实在好奇，再加上身边这个左林的小太监也不需要怎么顾忌，于是就毫无形象的伸手捅破了人家门上糊的纸，从门洞里偷眼一看——还真是晋安王府王灵宾身边的那个女史，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中等偏下，身板显得比较壮实，看着让人有点担心韦明庭会在她手里吃亏的彪悍。

可惜的是，这彪悍劲有点过头了，导致两颊的肉长的有点横向发展。

看她两手叉腰从自己跟前走过，嘴里还气哼哼的骂着韦明庭：“给你脸你还就不知道珍惜了？哼，真是气死我了。韦明庭你等着瞧，我郭平平可不是这么善罢甘休的人！“

于是青鸾回转身，问左林：“你家大人做了什么对不住人家的事情？这都要闹到南苑来了。“

左林连忙替自家主子解释洗白：“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我家大人跟她半个铜子的关系也没有。她就是个作妇，不信您瞧她那个样子，还有嘴里这些不干不净的话。啧啧，哪里像个王府女史应有的仪态？“

说完不忘奉承青鸾：“您也看出来了吧，同是王府女史，她跟您之间的距离太大了，我家大人眼睛又不瞎。“

青鸾看了左林一眼，心想你家大人那眼睛瞎没瞎也没多大差别了。

不过她不信人家晋安王府的人会无缘无故来闹事，，遂跑去后厨一看，正好见着韦明廷正在指挥人收拾现场。

灶头前后四下都是汤汤水水油盐米糊什么的，他一张脸和半幅袍子都被才刚窜起的火苗给熏的黧黑，凌乱散开的发丝上还沾着几片绿绿的菜叶子——青鸾一见，善意的指着他右边肩头提醒道：“韦先生，你肩膀上有两条萝卜条，是准备留着等会中午佐白粥的吗？“

韦明庭在她跟前一贯不讲究，顺手扒拉下来，然后送进嘴里吧唧吧唧嚼了一阵子，再来一句品评：“用的萝卜肯定没等过冬，嚼劲不足就是看着还行。“

青鸾白了他一眼，对他招惹绯闻的品味感到着实堪忧。许是心虚，韦明廷先暴跳了起来，扯着一副鹅公嗓大叫道：“别这么看着我！“

青鸾连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太激动。一边从善如流的敷衍着：“没看你，真的，就是——你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菜叶子呢，赶紧摘下来再去后面水房洗洗脸。“

看在她送来的画的份上，韦明庭总算没有跟她继续计较。反正他在青鸾跟前的形象就从来没有高冷过，当下也乐得破罐子破摔，十分直截了当的问她：“你想换点什么书？或者跟我打听点什么？”

青鸾也觉得跟他没必要浪费口水，可是这人懂得的鸡零狗碎跟天文地理几乎是一样的多，难怪上能辅助东宫，下能教导启蒙孩童，于是便问他：“紫月杯的来历，你知道多少？”

韦明庭渐渐收起笑容，“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紫月杯是前朝潘妃的遗物，来自波斯王庭，第一个主人是潘妃，第二个主人么，就是你家王妃。反正现在都已经摔碎了——“

“那要是我告诉你，真正的紫月杯没有摔碎，而是被人换走了呢？“

韦明庭这会儿的表情，就像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鸡。

然后噤若寒蝉的他跟青鸾两人在死水一潭的书房里互相打量了几次，最后才抓耳挠腮的问她：“你知道多少呢？这事为什么跑来跟我商量？“

意思是——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青鸾认真不客气的一笑：“因为咱们一起闯过废宫啊，反正都是一条命，我读书还没你多呢，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命比你还贵。“

韦明庭砸吧一下嘴，歪着头打量她：“不对，你肯定还有什么阴招——璇玑图！“

青鸾呆住，心里猜测这家伙该不会是懂得读心术吧？不过下一刻，韦明庭就十分有骨气的傲然道：“汪静枫那龟孙我早就打量他对你不安好心了，他还以为自己那点龌龊小心思能瞒得住谁？不过你也别得意，知道建康城有个九音宫不？宫主江小娘子，就是他之前的相好。“

青鸾有些意外，原来这些韦明庭也知道？看来两人的确交情匪浅啊！

“知道，那姑娘叫江无畏，长得比我美多了，跟她比人家是玉我是瓦片，太不好意思。“

见她油盐不进，韦明庭有些搓火。“你明知道长公主要拿紫月杯来做文章，就是想对付贵嫔娘娘。那是太子殿下的生母，难道在你心里，太子也是信不过的无耻之人？”

“先生错了，正是因为我心中敬仰太子殿下，更希望他能一生昭明，磊落端正。况且，此事若我们避而不问，到时候恐怕会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难道先生希望太子殿下或者贵嫔娘娘声誉受损？或者受人胁迫？”

这药下的对症，韦明庭开始迈着两条小短腿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章姑娘，我可记得，你是徐府的人。”

他半响憋出一句话，却是提醒青鸾。

青鸾倒是坦荡的很：“是，老夫人安排我给王妃做女史，我当时立誓，绝不背叛王妃，若违此誓，天地不容。可是——如果换做先生，请问你是效忠于殿下呢，还是殿下的家人？”

韦明庭似乎走累了，一屁股坐下来开始摸下巴。最后砸吧出了意味，点头道：“那你想怎么查？”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掌珠自打收了豫章王府的小世子做干儿子之后，整个人就顺毛顺皮的跟只吃饱饱就想晒太阳的猫儿似的。隔天一早，见人送来一只十分精致的笼子，里头躺着一团金灿灿的黄毛东西。青鸾等人都睁大了眼，直到掌珠把那一团毛抱到自己怀里之后，才瞧清里头探出来的一张小脸——乖乖！还真让她弄来了一只猫！

但是，更令人惊讶的是，掌珠居然不是想把这只猫送给萧绎，而是——要送给阮修容！

在众人万分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她总算交待了一下自己心里的想法——“有了这只猫，以后我再给阮修容送什么东西，都可以说是给猫玩儿的。再说了，我从来不给萧绎送什么，这会儿就算真想送他点心意，也要有个开场吧！”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得不说，这一出步步为营走的还算是——比以前大有进步吧。

于是青鸾奉命送那只猫进宫去给阮修容，因为事先有了那几样值钱的礼物作为敲门砖，这回阮修容身边的人，跟她一起都很客气。接过猫之后，阮修容还破天荒的叫人给她上了茶水，又略问了问掌珠这几天在忙什么，得知她收了豫章王府的小世子做干儿子之后，阮修容抚摸猫儿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她看着青鸾，眼神里有些阴蛰的审视，见青鸾面不改色目不转眸，才缓缓挥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把门关起来。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乱闯。”

青鸾这是第一次跟她正面交锋，虽然之前她也暗算过她——如果让她小病一场消停一点算的话，青鸾觉得自己应该先做了一次小人。但是她心里可一点也不发虚，因为跟前这位修容娘娘的德行和吃相脾性她都摸得清清楚楚，几斤几两她早就掂量明白。

阮修容想来是早在心里怀疑过了，但是怀疑归怀疑，她苦于没有证据。本想找机会单独震慑一下这个女史的，没想到，飞了半天的眼刀子，对她居然没有半点作用。

她心里先就有几分泄气了，可是仍不想就此罢休，于是冷场半天后，还是她起头，高高的扬起脖颈，略有冷意的问道：“你是掌珠跟前得用的人，本来我也想给你三分情面的。可是上一回，你来我宫里不过是坐了一会，过后我就发起高烧来了——要说起来，这事不会真的这么巧吧？章女史。”

青鸾有些漠然的看着她，眼睛和身形都没有往上移动半分，但是那股子漫不经心的味道，却已经挥发的淋漓尽致。

阮修容开始忍不住，觉得自己要是不趁机教训一下这放肆的奴婢以后就连她都要踩到自己肩膀上去看风景了。但是青鸾一句话，就让她一张嘴开也不是，闭上也不能。

“修容娘娘，要是我现在告诉你，紫月杯没有被摔碎，而是被人藏起来了，你说，你还要不要摔我几个耳光呢？”

“哐当！一声脆响，果然深宫寂寞的后妃们，用来表达震惊或者愤怒之情，最好的工具就是茶盏。

阮修容这会儿的表情跟韦明庭先前那会儿出奇的一致，两人都是费劲巴拉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你说的是真的？“

随后青鸾没费多大功夫，就撬开了她的嘴。

阮修容脸色实在是不好，又青又白，就跟见了鬼似的，还一直哆嗦着。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会儿说出来的话，是不受心智控制的。

“紫月杯是潘妃的爱物，她这个人，以前跟我们一起做后妃的时候，正眼也不看人一眼。无论谁跟她请安问好，她从来不回半个字。可是要说来，她又不是个坏女人，因为她从来不妒忌任何人跟皇上亲近。后来我们也渐渐知道了，她跟我们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同的人。有时候，我甚至还会羡慕她——那时候不明白是为什么，后来明白之后，才知道，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爱皇上。”

毫无疑问，此时阮修容口中所称的皇上，并不是梁武帝萧衍，而是早已作古的东昏侯萧宝卷。